我曾說過這樣一句話:願你我帶著最微薄的行李和最豐盛的自己在世間流浪。這句話指的不僅僅是我的兄弟老謝,指的是這個複雜世界裡所有像老謝一樣的老謝。
老謝的本尊,我是在北京認識的。
那時他第三次流浪到北京,在南城川子的酒吧駐場駐唱。
川子大鬍子,成名曲是《今生緣》和《鄭錢花》,人極豪爽,燕京啤酒七瓶八瓶漱漱口。
他捏著鼻子灌我酒,我邊喝邊問:哥,上面唱歌的那個胖子是誰?怎麼長得像個土匪?
就這麼認識的老謝,他的歌很怪,說不上來的一種怪。
他唱的明明是最普通的民謠原創,卻總讓人感覺是在讀一篇散文,或者,一首詩。
明明是清清淡淡的彈唱,卻每每勾得人莫名其妙地嘆息。
有一天高曉松也在,他特意喊過老謝來,說了一句話:你的歌太悲哀,要多一些快樂的歌,這個時代需要快樂的歌。
我在隔壁桌看他們聊天,看到老謝憨笑,張了張嘴,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了聲「謝謝老師」。
我那時只知道老謝是個普通的歌手,並不知道他還是個流浪歌手。我並不知道他藏而不露的理想。
我並不知道他那時已經走過了五十多個城市,一路邊走邊唱,一路攢錢,一路流浪。
貴陽市中心噴水池旁,他閉著眼睛唱完一首歌,一睜眼,琴包拿在城管手裡,城管說:你再唱一遍好嗎?不錯,挺好聽。
後來城管把琴包放下,走了。
昆明的南屏街,有人老遠地扔過來一元錢。老謝撿著錢追著他跑,告訴他自己不是要飯的。
他說:不信,聽我給你念首詩。
……
南寧朝陽廣場百貨大樓前,有人蹲下來給他講了半天營銷學,他耐心地聽,聽完後問那人:你很孤獨嗎?送你張我的專輯吧,難過的時候可以聽一聽。他的專輯是用網吧的麥克風錄製的,電腦光碟機里一張張刻錄的。
那人道了謝,拿起專輯,少頃,鞠了一躬。
……
南京新街口的地下通道,一個支著假腿的殘疾人直接拔掉他的音箱,說搶了他的地盤。
老謝問能不能陪他一起唱,臨走時,老謝沒分錢,殘疾人追出來,遞給他一個蘋果。
晚上經過一條街,一個東北的大姐把他扯進小屋,叫他挑一個姑娘。他說自己是歌手不是嫖客,大姐笑:哎呀媽呀,一把拉進一個藝術家。屋裡的姑娘全都笑了。
他說:我給你們唱首歌吧,一曲終,一個姑娘抹著眼淚說:唉,忽然想家了。……
北京,中關村海淀黃庄,氣氛很好,很多人坐在台階上聽,還有人鼓掌。一個自稱是中關村男孩的人要趕他走,說這裡是自己的地盤,他的歌迷等著他賣唱。
老謝笑著收拾琴包,旁人替他打抱不平,老謝攔,說:都不容易……
那時他在北京的賣唱夥伴有郭棟、王亞偉,王亞偉原本是個烤烤鴨的。兩個人去鳥巢賣唱,走路回劉家窯,為了省路費,八個多小時生生走下來。
路過鼓樓時,兩個人合買了一碗鹵煮,吃掉二分之一,剩下的給郭棟帶回去。
沒能帶回去,半路上忍不住吃了。
郭棟後來上了國家形象宣傳片。
鳥巢附近,一個女人用她的結婚戒指換了老謝一張CD專輯。
她說這東西對她不重要了,相戀四年的男朋友和另一個女人好上了,邊說邊哭,眨眼跑了。
一個星期後,她又跑來說他們和好了。
老謝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唱了歌,也當了傳送戒指的伴郎。
……
長沙、武漢、杭州、上海、鄭州……
珠海,他收留過一個小偷。
南京,他收到過一瓶白酒、半個豬頭、一個紙包。
……
珠海的故事其實發生了不止一次。
五十幾個城市,每一個城市他都留下了故事。
當然也帶走了一些東西:歌和詩。
老謝的許多故事,都是我們一起喝酒時,一點一滴獲悉的。
酒是在麗江喝的。
那時候,他路過大冰的小屋,留下當了歌手。
說好了的,不是駐唱,他是個流浪歌手,終歸還是要上路的。
小屋本是流浪歌手大本營,歡迎流浪歌手借著這個平台自力更生,但老謝在小屋不肯收工資,他只靠賣自己的專輯討生活。
街頭怎麼唱,小屋裡他就怎麼唱,憨憨的,卻又不卑不亢。
我尊重他的選擇。
我也樂意給那個生長了足足15年的理想,提供一個避風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