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萬個祝福 六

希有的第一次婚姻幫了一個孩子和一個單親媽媽,沒有婚禮儀式。他的第二段婚姻依舊沒有婚禮儀式,這次幫的是兩個家庭。

那時他已是三十幾歲的大齡未婚男人了,父母的嘆息像鋒利的碎玻璃片,在脊樑上深深淺淺地劃。

父母是再普通不過的職員,熟人社會裡老實本分了一輩子,怎麼也想不通這麼優秀的兒子為何始終單身。

出櫃嗎?去和父母坦白嗎?不可能的,他們會瘋,會被親戚朋友的各種目光壓死。

一直單身拖延下去嗎?也不可能的,他是獨子,常規倫理中,結婚成家讓老人安心是他的義務和責任。

唯一拖延的方法就是借口工作繁忙,少回家。

他的工作半徑陡然變大,經常差旅至國外,一去就是幾個月。

異國的午夜獨坐,他想他們,卻不敢多打電話。

酗酒的習慣或許就是那個時期養成的吧。

不工作的日子裡,他像株盆栽植物一樣長在了酒店大堂,一杯接一杯的白蘭地,一次又一次刷卡。

那是東南亞一個貧瘠的小國,酒卻賣得出奇地貴,一個外國同事陪他飲酒,越喝,他的表情越落寞。

那個皮膚黝黑的外國女同事問他:你是遇到了多麼大的困境,怎麼這麼不開心?

她說:你身體健康,你喝得起這麼貴的酒,在你的國家被人仰視——有什麼事情值得你愁眉苦臉的?

她揚起漂亮的臉龐,說:來,我領你去看看另一個世界,然後你再決定是否要繼續沉浸在自己的這點兒不開心裡吧。

她帶他坐計程車,然後換乘小巴,再在三輪車上顛顛簸簸。

馬路消失後,是丟滿垃圾的小徑,盡頭是一望無際的貧民窟。

只走了幾步,鋥亮的皮鞋就糊滿了爛泥巴,空氣中充滿了熱帶獨有的破皮革和爛水果的味道,三三兩兩神情茫然的人呆立著,赤膊,獃獃地看著他們。

她領他闖進一間破鐵皮破石棉瓦搭成的小房子,一屋子人慌張地抬起臉,她不打招呼,直接把他拉到床前。

她指著一個卧病在床的老婦人說:她的兒子剛剛被人打死了。

再拽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說:他的爸爸剛剛被人打死了。

又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她的哥哥剛剛被人打死了。

她捂住眼睛哭了起來,一家人全都哭了起來。

這是一個素來以貧窮和危險著稱的國家,她的哥哥得罪了一名有黑幫背景的警察,被當街爆頭,慘死在離家500米的地方。

打官司?沒用的。打了,輸了,對方已經放出話來:等著吧,斬草除根。

最恐怖的不是被槍指著頭,而是等著槍來指著頭。

跑?這是個彈丸小國,沒地方去的,且家裡窮,她是唯一的經濟來源,這麼多人的車票船票是買不起的。

她摸著希有雪白的襯衫,哭著對他說:你知道你的一杯酒能換多少磅大米嗎?你知道你的這件襯衫能換多遠的車票嗎?你知道別人多慘你多幸運了嗎?你現在能開心一點了嗎?

……

希有回到酒店,獨自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他找來女孩,對她說:我有一個計畫。

他說:我們可以去假裝登記結婚,你會有個新的國籍。你年輕有能力,又會中文,好好努力,早點把家人都帶出去,越早越好。

女孩二話不說,拉起他就往電梯口走去。

他問這是幹什麼。

女孩不看他,低著頭說:去你的房間吧。我什麼都沒有,只能把我自己給你。她說:我在你們中國工作過,我知道你們中國人的習慣……你放心,我這就證明給你看,我是處女。

希有掙脫她,苦笑著說:你不必如此,也不必對我抱有任何感激……反而是我需要謝謝你。

不久希有再度結婚。

婚禮在老家秘密舉行,規模很小,只限親友,沒有閑人和媒體,外界並不知情。

從沒見過父母如此地高興過。

他們和外國親家語言不通,只能不停地夾菜,又張羅著要找中醫給外國親家母調理。

他們抹著眼淚看著希有笑:好兒子,之前以為你當真狠心光棍一輩子,原來你是眼光高……

希有醉了,他走到父母面前跪下,一個頭磕在地上:爸媽,兒子讓你們操心了!

他久久地跪在地上,冰涼的水泥地,任旁人怎麼拖拽也不肯起。

幾年後,希有再次離婚。

其實婚禮之後希有和她就沒怎麼見過面,希有只是每隔幾個月就飛一次她的工作地廣州,拍幾張照片郵寄給父母,報一個平安。

女孩起初不肯,她說:你救了我們一家人,我一輩子當你名義上的妻子也心甘情願。

希有搖頭:國籍已經快拿到了,家人也都安頓好了,聽話,你走吧。他說:你別哭,怎麼全世界的女生都這麼愛哭……

他說:你還這麼年輕,應該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任,聽話,世界這麼大,去嫁一個真正的愛人吧。

她問:希有哦,那你怎麼和你父母交代?

希有說:不用管我,我會處理好的。

他說:你記住,你並不欠我的……

她拗不過希有,婚終究還是離了。

每隔幾個月,她都會跑來找希有拍照片,希有躲她,怎麼也躲不開,也就默許了。

因為照片的緣故,父母那邊一直不知情。

又過了幾年,她領著一個帥氣的法國男生來到希有面前。

希有哥,她流著眼淚,摟著希有的脖子喊,我遇到我的愛人了,我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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