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為你兩肋插刀,
我卻先拿刀捅了你。
拿到版稅的那個夜晚,我請你喝酒,再三逼問你的女朋友是誰。
我大著舌頭說:……不僅一定要知道她是誰,而且還要請你倆一起喝酒吃飯一起玩兒!將來你們的婚禮我也不能落下,必須我來當司儀!
我聽到你問:此話當真?
你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感動,你小心地確認:你當真敢給我主持婚禮?
躊躇半響,你打開手機,指著屏保上的合影照片,略帶羞澀地說:這是我的愛人。
……
照片上的兩個人影模糊晃動,又漸漸清晰。
起初我不信。
我使勁地看使勁地看,然後信了。
信的時候,酒瞬間全醒了。
希有,照片上的那個陌生男人,是你的愛人?
腦子嗡的一聲響,迅速鬆開你的手腕,我縮回了手。
我盯著你看。
希有希有,怎麼會是這樣?
希有,我要承認,那一刻你變得陌生。
陌生得好似另外一個物種。
希有,原諒我無法遮掩的訝異,原諒我瞠目結舌的第一反應。
我看到你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半晌,我聽到你努力用平靜的語調問:大冰,你還拿我當兄弟嗎?
我躲開你的目光,低下頭,不自覺地挪開一點身體,坐得離你遠了一點兒。
我聽見你在倒酒,看見面前遞過來一隻手和一杯酒。
你什麼都沒說,只是遞過來一杯酒。
手上沒刺酒里沒毒,為什麼我就是沒去接?
酒意去而復返,漸漸上頭,舌頭是麻的,臉腮是麻的,整個腦袋都是麻的。
隱隱約約中,我聽見你的嘆息遙遠地傳過來:
兄弟……
回過神來時,小飯館裡只剩我一個人。
屋子裡空空的。
桌子上杯盤狼藉,踩碎的瓷勺子,觸目的黑腳印……還有面前滿滿的一杯酒。
……
千金難尋的朋友我弄丟了。
來自朋友的歧視最錐心,希有,希有,我傷了你,我不配當你的朋友。
我當時究竟在琢磨些什麼?為什麼面對陌生的東西天然地去抵觸,為什麼鬆開你的手,不敢應你一聲「兄弟」。
一直以來,你點點滴滴在包容著我,為什麼我卻不能包容你?
我白信這麼多年的佛了,擺不平這顆分別心。
等到我終於想明白這些道理,並深深懊悔時,我們已經整整七個月沒有聯繫。就這麼自此相忘於江湖嗎?
我不能去找你道歉,我沒臉。
我寫了一篇文章,叫《對不起》。
文章里有一個最終學會懂事的孩子、一條小松獅流浪狗,以及一個飽受歧視的哥哥。
這是一個探討生命價值平等的故事,是個真實的故事,據說也是個看哭了許多人的故事。
文章結尾處我寫道:
不管是欠別人,還是欠自己,你曾欠下過多少個「對不起」?
時間無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還是一個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擱、稍一猶豫,它立馬幫你決定故事的結局。
它會把你欠下的對不起,變得還不起。
又會把很多對不起,變成來不及。
文章收錄進新書,付印後的第一本樣書里,我折了角,託人郵寄給了你。
四天後,我不顧出版社所有人的反對,飛去了大陸最南端。
正是新書上市的關鍵節點,編輯們不滿我臨陣脫隊放鴿子。
我告訴他們,我必須去見一個人,方能心安。
若無此人相助,我或許要再沉寂許多年後才能浮出水面成為一個「作家」。如果不讓我去見他一次,那當不當這個「作家」也沒什麼意思。
他們問我是誰,我沒說你的名字。
我只說,是個失而復得的朋友,一個有今生沒來世的兄弟。
……他在海濱的長木桌上擺滿了烈酒,等著和我一起,把那些浪費掉的時光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