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走向真愛 1、男人是個什麼東西

男人為了性而情,女人為了情而性;

男人沒有身體,女人沒有靈魂;

男人是自由的動物,女人是關係的動物;

男人是事業的動物,女人是情感的動物;

……

愛情是最重要的,愛情坍塌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無數女人如此感慨。

更具體地說,就是,有一個男人是最重要的,他不在乎自己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對於女人來說,愛情是什麼?

在小說《挪威的森林》中,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描述了女主人公綠子的愛情夢想。

「我追求的是一種單純的真情,一種完美的真情。比方說,現在我跟你說我想吃草莓蛋糕,你就丟下一切,跑去為我買!然後喘著氣回來對我說:『阿綠,你看,草莓蛋糕!』放到我面前。但是我會說:『哼!我現在不想吃啦!』然後就把蛋糕從窗子丟出去。我要的愛情是這樣的。」

「但是我覺得這和愛情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嘛!」我稍稍愕然地說道。

「有啊!只是你不知道罷了。」阿綠說道,「對女人來說,這其中有很重要的意義!」

「你是說把草莓蛋糕丟出窗外這件事?」

「是啊!我希望對方會說:『知道了!阿綠,我知道啦。我應該早曉得你不會想吃草莓蛋糕,我真是笨得像驢子一樣不用大腦。對不起!我再去給你買別的。你喜歡什麼,巧克力泡芙,還是芝士蛋糕?』」

「然後呢?」

「如果他這樣對我,那我一定死心塌地愛他啰!」

綠子的草莓蛋糕的夢想,讓男主人公渡邊感到錯愕。最初讀小說時,我也覺得莫名其妙,覺得女人真是奇怪,難道這就是愛了?並且還覺得有些無聊,認為這樣的小事都被賦予了那麼大的意義,真是太沉重了。怎麼能準確猜透女人的心思呢?再說,猜透了又如何呢?

這是女人的故事,但男人的故事又如何呢?

奧地利小說家卡夫卡被譽為「現代小說之父」,有非凡的感受能力,他與女友菲麗斯訂婚,毀約,再訂婚,再毀約,而第三次想訂婚時,死去了。

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卡夫卡認為,女人是通過男人而證明自己的存在的,一旦結婚,他就有法律義務滿足菲麗斯的這一需要。但是,這樣一來,他就無法投入寫小說了,而他又覺得自己是為寫小說而生的,所以他對婚姻有恐懼。

真的為寫小說而生的話,那就專心寫小說吧。但他知道,自己同時又懼怕孤獨,離不開女人的陪伴,他不要太深的愛情,陪伴就可以了。

所以,他選擇了菲麗斯,和她訂婚,因菲麗斯不夠吸引他,但這不重要,只要有一個女人的陪伴就可以了。

但是,真到一起了,他發現,這仍然是一個沉重的義務,他懼怕,所以又毀約。

若卡夫卡碰到綠子,那會如何?綠子活潑可愛,心地單純,又美貌誘人,但卡夫卡會懼怕她,懼怕她草莓蛋糕的愛情夢想。依照綠子的說法,似乎她只要一次這樣的證明,證明這個男人可以無怨無悔地滿足她的任性,然後就可以死心塌地地愛這個男人了。

然而,卡夫卡會知道,這種願望會貫穿在生活中的許許多多的細節中,似乎每一個細節都要麼「通過男人證明自己的存在」,要麼就會覺得愛情沒有了,世界坍塌了。這實在會太沉重了。

我一個朋友K,他有卡夫卡那樣的才情,也是無比敏感,而他的愛情也相當奇特。

他大一時和外校一個同鄉的女孩相識,剛一見面時,他覺得如遭雷擊,好像一下子被打蒙了。但這不是通常愛情的那種來電,而是非常痛苦的感受,那感受就好像在說:怎麼可以有這樣的女孩,她生活在一個無比狹小的世界裡,好像小到一個玻璃球那麼大,但她卻全然地滿足,完全沒有意願去看外面那廣闊的世界。

相反,那女孩一見到他便來電了,是很美好的那種來電。從此以後,女孩開始對他窮追不捨,非常頻繁地到他的學校找他。

K懼怕那種如遭雷擊的感覺,所以總是逃避她。這樣過了半年後,那女孩絕望了,她打電話向他哭訴說:「我到底哪裡不好,你為什麼不接受我……」

聽到她這樣說,K心軟了,接受了她的愛,那一刻,卻有失魂落魄的感覺。

更特殊的是他們的第一次擁抱,當女友緊緊地抱住他時,他覺得好像有一個碗口粗的木樁一下子戳到他的心裡,那種感覺非常難受。

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一旦確立了戀愛關係,K對女友極其在乎,總是懼怕她拋棄自己。

為什麼K會有這樣的愛情?愛情不是甜蜜的嗎,而他的愛情似乎一開始就是痛苦的。

上文提到,我們內心的傷痛大致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被拋棄的傷痛,一類是被吞沒的傷痛。

因為有被拋棄的傷痛,一個人就會無比渴望愛情,並在愛情中時時刻刻都渴望親密,這樣的人在愛情中會不明白什麼是個人空間。

相反,因為有被吞沒的創傷,一個人在愛情中反而會特別留意自己是否有空間,他會隨時為自己保留一片天地,有時是獨處,有時是保守一些秘密,有時則是將注意力從愛情中轉移到別處去,甚至是背叛。

對K而言,這兩種傷痛他都有。先是幼小的時候媽媽忙於工作,根本沒時間陪他,3歲前的記憶總是孤獨,他總是一個人在家中,有時有奶奶在,奶奶把他照顧得很好,但是跟他並不親近。因而,他有了嚴重的被拋棄的創傷。

接著,等他大一些後,媽媽對他非常依賴。他明顯感覺到,對媽媽而言,似乎爸爸和其他所有親人一點都不重要,他才是唯一,他才是媽媽的百分百,但這讓K有被淹沒的感覺。

因為被拋棄,所以懼怕孤獨;因為被吞沒,所以懼怕親密。這雙重的需要和雙重恐懼交織在一起,令K無法動彈。他既不能全然投入到和女孩成為男女朋友的關係中,也不能保持獨立而專心做事,就像卡夫卡一樣,既不能結婚,又不能沒有女人的陪伴。

亞歷山大征服世界是為了逃避媽媽?

卡夫卡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和一個非常依戀他的母親,這導致了他人生的困局。不過,對這一點,他自己似乎了解得並不足夠,儘管他是弗洛伊德的老鄉,又是弗洛伊德的同時代人,但弗洛伊德的理論看來那時還沒有影響到他,否則也許他會明白,他與菲麗斯關係的困局,不過是他與媽媽關係的再一次重演而已。

我的一個來訪者D總結說,他發現感受力和行動力似乎是一對矛盾,當他對別人的感受特別敏感時,他的行動力就變得差了很多,但當他對別人的感受完全不在乎時,他做事的效率就高了很多。

卡夫卡和K,都是感受力極高的男子,他們被困在了這個迷局中,但行動力極高的人,一樣也會被困住,甚至,他們的行動力都可能源自於這個迷局。

亞歷山大大帝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征服者之一,他率領數萬馬其頓士兵,征服了從希臘到印度的廣袤疆土。

他為什麼要去征服,他的動力何在?在電影《亞歷山大大帝》中,你可以看到,他去征服的一個巨大動力,是遠離他的媽媽奧林匹亞斯王后。

與K一樣,亞歷山大大帝的媽媽將兒子視為唯一,她討厭自己的丈夫馬其頓老國王,甚至對兒子說:「他不是你的父親,你的父親是太陽神阿波羅。」這種討厭,在電影中給出的原因似乎是他瞎了一隻眼,而在歷史中,至少同等重要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好色成性。那樣一來,丈夫就不再是情感上的伴侶,於是女人就容易將自己的兒子變成自己情感上的伴侶。

電影著力描繪了亞歷山大與媽媽關係的曖昧之處,很多時候,他們表現得更像是一對戀人,而不是一對母子。

這種曖昧會給兒子造成很多困惑:一方面,這是他想要的,他渴望與媽媽親近,甚至渴望媽媽在乎自己遠勝於在乎父親;但另一方面,這又會讓他對父親有內疚,甚至還會恐懼父親懲罰他。

不僅如此,當媽媽和兒子的關係過於緊密時,兒子就感覺自己被吞噬了,有窒息感,於是就要和這種窒息感對抗。

K徹底淹沒在這種窒息感中,所以他有了那樣的愛情,所以他的世界極其狹小:他是絕對的宅男,除了媽媽、妻子之外,他似乎什麼都沒有。

相反,亞歷山大成功地找到了和這種窒息感對抗的辦法,那就是去征服遙遠的地方,越遙遠越好,而他征服得越是遙遠,他的母后就越抓狂。在電影中,當奧林匹亞斯王后在王宮裡讀到兒子寫來的信時,她會在空曠的王宮裡大聲斥責兒子。看起來,她有種種斥責的原因,而她真正想斥責的是:你為什麼遠離我!但是,她不能理直氣壯地這樣指責兒子,畢竟,作為一個國王,有誰比亞歷山大做得更好嗎?!

同時,亞歷山大也很心安,他做了一個國王最應該做的事情,同時,他似乎又可以不必內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