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成長與宗教 馬西婭的故事

多年前,我接待過一個患有長期心理疾病的病人:馬西婭。她當時二十多歲,患有憂鬱症。馬西婭對生活環境沒有怨言,但整天悶悶不樂。她口袋裡從不缺錢,而且接受過良好的大學教育,但看她的打扮,卻像是個貧窮多病的中年婦女,乃至是流浪街頭的老摳。我清楚地記得,在治療第一年,她穿著不大合身的衣服,衣服色彩也很單調,不是藍色或灰色,就是黑色或褐色;她還背著帆布袋子,袋子色彩暗淡,老是髒兮兮的。她是個獨生女,父母都在大學任教,他們堅持認為,宗教是窮人的鴉片。馬西婭十歲時,和朋友們一起去教堂做彌撒,還遭到了他們的挖苦和嘲笑。

馬西婭接受治療之初,對父母抱持的觀點深信不疑。她自稱是個無神論者,堅信人類只要擺脫神靈的束縛,就會過上幸福的生活。有趣的是,在馬西婭的夢境中,經常出現宗教象徵。比如,她曾夢見一隻鳥飛進房間,嘴裡銜著用原始文字寫成的神秘卷峽。顯而易見,她的潛意識裡,存在著渴望宗教的成分。

起初,我沒有對其人生觀和世界觀提出質疑。在長達兩年的治療中,我們也從未討論過宗教問題,談話涉及的主要是她和父母的關係。她的父母富於理性,而且能滿足她的經濟要求,但感情上卻同她保持著距離。他們把大部分精力投人事業,卻沒有花時間陪伴女兒。馬西婭成了心理的孤兒,成了典型的「不幸的富家子女」。她卻不願承認這一事實。每當我提醒她,她其實一直被父母所忽視,她的打扮就像是個孤兒,她就會感到生氣乃至憤怒,她說自己只是跟隨潮流而已,而我無權批評她的裝束。

對馬西婭的治療,是長期而緩慢的,不過在外表上,她卻有了迅速而顯著的變化。這主要得益於我們逐漸形成的親密感,這種親密感,不同於她與父母的關係。

治療進人第二年時,有一天早晨,馬西婭背著嶄新的皮包,出現在我的治療室里。她的皮包只有原先的帆布袋子的2/3大小,色彩艷麗而醒目。而且,正是從那一天開始,幾乎每隔一個月,她都會添置一件色彩鮮艷的服裝,有的是橘黃色,有的是鵝黃色,有的是淡藍色,有的是深綠色,就像一朵朵鮮花次第開放。她倒數第二次找我看病時,顯然對自身的改善大為滿意。她說:「你知道嗎?如今,我的心情改變了很多。我的裝束和氣質,也完全變了樣。雖然生活環境沒有多大變化,我依舊住在原來的地方,做的事也和以前大致相同,但我對整個世界的感覺卻完全變了。我感覺溫馨而安全,心情也比過去快樂了許多。記得我對你說過,我自認為是無神論者,我現在不那麼肯定了。大概我根本不是無神論者。我心情愉快時,有時甚至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這個世界其實有上帝存在,因為沒有上帝,世界就不會這麼可愛。』我不知道如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受,我彷彿置身在某個宏大的藍圖上。雖然對整個藍圖所知不多,不過我知道它的確存在,它是那樣美好,而我是它的一部分。」

凱茜原來把神靈奉為一切,經過治療,她不再相信神靈的存在。而馬西婭原本否認神靈,是個無神論者,後來卻相信上帝的存在。她們的治療程序幾乎一樣,醫生也是同一個人,最終的結果卻顯然不同。怎樣解釋這種情形呢?對於凱茜,心理醫生顯然有必要主動質疑其宗教觀,以弱化上帝在其人生中的不良影響。而馬西婭則不然,即使心理學家沒有提出質疑,她的宗教觀也會逐漸佔據上風。我們或許會問:為使治療取得成功,心理學家是否必須主動挑戰病人的無神論、不可知論,甚至有意識地引導病人信仰宗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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