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愛 承諾的風險

做出承諾,是真正的愛的基石之一。具體而深刻的承諾,即便不能保證情感關係一帆風順,也會起到很大作用。一個人將精神貫注於某種事物之初,其感情投入可能非常有限,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她)就應該投入更多的感情,不然,情感關係遲早會走向瓦解,或始終處於膚淺、脆弱的狀態。還是以我為例,我在結婚典禮之前,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表現一直很鎮定。漸漸地,我感覺緊張乃至有些發抖,甚至不記得婚禮的過程,以及隨後發生的任何事。經過一段時間,我慢慢適應了這一人生變化,把更多的情感投入到家庭上,終於走出墜入情網的狀態,找到了真愛的原動力。通常說來,生兒育女之後,我們只要投入更多的情感,便可從生物學上傳宗接代的本能階段,成長為有愛心、有責任感的父母。

對於以愛為基礎的情感關係,全身心地付出,是不可或缺的前提條件。只有持久的情感關係,才能使心智不斷成熟。假如我們生來就缺乏安全感,不僅時刻擔心遭到遺棄,而且感覺前途渺茫,心智永遠都不可能成熟。夫妻面對依賴和獨立、操縱和順從、自由和忠貞等問題,如果沒有解決方案,甚至將問題擴大化,整天生活在猜疑、恐懼的影中,就無法平心靜氣地找到出路,最終會使情感關係歸於毀滅。

做出承諾,可以給一個人帶來安全感。但是,大多數精神分裂症患者都難以做出承諾。讓病人做出承諾,通常是至關重要的環節。不知道如何實現「精神貫注」,也不願意做出任何承諾,就很容易造成心理失調。消極性人格失調者不願承諾,甚至喪失了承諾的能力,他們並不是害怕承諾的風險,而是可能完全不知道如何做出承諾。他們可能在童年時,就未曾從父母那裡得到過愛,也沒有得到過父母愛的承諾,所以直到他們長大成人,也從未有過承諾的體驗。

神經官能失調患者能夠了解承諾的意義,但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使他們失去了做出承諾的動力。在他們的童年時代,父母大多具有愛心,能夠讓他們感受到承諾帶來的安全感,不過後來因為出現死亡、被遺棄或其他原因,這種安全感宣告終止,使其承諾無法得到回應,並成為痛苦的記憶,他們由此害怕做出新的承諾。患者一旦經受過心靈的創傷,除非建立起理想的情感關係,不然傷口就難以癒合。有時候,作為心理醫生,我每想到要接待需要長期治療的患者,心中就忐忑不安。畢竟,想使治療順利進行,心理醫生就必須跟病人建立良好關係,像富有愛心的父母對待子女一樣,全心全意地去關心病人,而且不可半途而廢,這樣才能打開病人的心扉,對症下藥。

27歲的雷切爾小姐患有嚴重的性冷淡,而且性格內向,言行過於拘謹。她有過短暫的婚姻,離婚後就來找我治療。她告訴我,由於無法接受她的性冷淡,丈夫馬克和她分道揚鑣。雷切爾說:"我知道我的問題。我原本以為,和馬克結婚是件好事。我希望他溫暖我的心靈,讓我有所改變,但我想錯了。這也不是馬克的問題。和哪個男人在一起,都無法讓我體驗到性的樂趣,我也不想從性方面找到樂趣。

儘管我有時也認為應該做出改變,像正常人那樣生活,但是很不幸,我習慣了當前的狀態。儘管馬克時常提醒我,讓我盡量放鬆下來,可是,即便我能夠做到,也不想改變當前的狀態。"

治療進行到第三個月時,我就提醒雷切爾:她每次前來就診,還沒坐到座位上,就起碼要說上兩次「謝謝」———第一次「謝謝」,是我們在候診室剛見面時;第二次「謝謝」,是在她剛走進我的辦公室的時候。

雷切爾問:「這有什麼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我回答說,「不過,你這樣多禮沒有必要。從你的表現看,就像是個缺乏自信、以為自己不受歡迎的客人。」

「可我本來就是客人,這裡畢竟是你的診所。」

「說得對,」我說,「可是別忘了,你已經為治療付了錢。這段時間和這個空間屬於你,你有自己的權利,你不是客人。辦公室、候診室,還有我們共處的時間,這些都是屬於你的。你付費買下了它們,它們就是屬於你的,為什麼要為屬於你的東西向我道謝呢?」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這麼想。」雷切爾驚訝地說。

「要是我沒猜錯,你一定還認為,我隨時都會把你趕走,對嗎?」我說,「你認為我有一天可能這樣對你說:『雷切爾,為你治病實在是無聊,我不想再給你治療了。你趕快走吧,祝你好運。』」

「你說得沒錯,」雷切爾說,「這正是我的感覺。我不覺得我有權利去要求別人。你的意思是說,你永遠不會趕我走嗎?」

「哦,那種可能也未必沒有,任何心理醫生都可能那麼做。但是,我不會那麼做,永遠都不會。那麼做有悖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聽我說,雷切爾,」我說,「我接待了像你這樣的長期患者,就是向你和你的病情做了承諾。我要儘力幫助你治療,只要需要,我會一直同你合作,不管是五年還是十年,直到把問題解決,或到你決定終止治療為止。總而言之,決定權在你手中。除非我不在人世,不然,只要你需要我的服務,我是絕不會拒絕的。」

雷切爾的病因不難了解。治療伊始,馬克就告訴我:「我想,對於雷切爾的狀況,她母親要承擔很大責任。她是一家知名企業的管理人員,卻不是個好母親。」原來,雷切爾的母親對子女要求過分嚴格,雷切爾活在母親的影下,在家中沒有安全感。母親對待她,就像對待普通僱員一樣。除非雷切爾照她的話,達到她希望的一切標準,否則她在家中的地位幾乎沒有任何保障。她在家裡都沒有安全感,和我這樣的陌生人相處,又怎麼可能感覺安全呢?

父母沒有給雷切爾足夠的愛,對她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傷害,僅依靠簡單的口頭安慰,傷口永遠不可能癒合。治療進行了一年,我和雷切爾討論起她當著我的面,從來都不流淚的情形,這是她不能釋放自己的證據。有一天,她不停地嘮叨,說她應該提高警惕,防備別人給她帶來傷害。這時我感覺到,只要給她一點點鼓勵,眼淚就可能奪眶而出。我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柔聲地說:「雷切爾,你真的很可憐,真的很可憐啊。」但是很遺憾,這種一反常規的治療模式並未成功,雷切爾依舊沒有流下一滴眼淚,連她自己也感到灰心:「我辦不到!我哭不出來!我沒辦法釋放自己!」下一次治療時,雷切爾剛剛走進我的辦公室,就大聲對我說:「好了,現在你得說實話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奇怪地問。

「告訴我,我的問題究竟在哪裡?」

我迷惑不解:「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治療了。你要把我的問題做個總結。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想再為我治療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這下輪到雷切爾迷惑了,「上一次,你不是要讓我哭出來嗎?」她說,「你一直想讓我哭出來,上次還儘可能幫助我哭,可我哭不出來。我想,你一定不想給我治療了,因為我不能按你的話去做。所以,今天就是我們最後一次治療了,對嗎?」

「你真以為我會放棄治療嗎,雷切爾?」

「是啊,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

"不,雷切爾,你說錯了,不是任何人。你母親或許有可能那樣做,可我不是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母親一樣。你不是我的僱員,你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去做我要你做的事,而是做你自己要做的事,這段時間屬於你。為了治療,我會給予你某種啟示或敦促,可是我沒有任何權利強迫你非要做到什麼程度。

還有,你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我,治療多長時間都可以。"

如果童年時沒有從父母那裡得到愛,就會產生極大的不安全感,到了成年時,就會出現一種特殊的心理疾病———我們總是先發制人地「拋棄」對方,即採取「在你拋棄我之前,我得先拋棄你」的模式。

這種疾病有多種表現形式,雷切爾小姐的性冷淡,就是其中之一,她無疑是向丈夫以及以前的男友宣告:「我不會把自己徹底交給你。我知道,你早晚會把我拋棄。」對於雷切爾而言,在性以及其他方面讓自己放鬆下來,就意味著做出承諾,意味著情感的投入,而過去的經驗顯示:這樣做不會給她帶來回報,所以她絕不願「重蹈覆轍」。

雷切爾跟別人的關係越親近,就越擔心遭到拋棄,這是「在你拋棄我之前,我得先拋棄你」的模式在起作用。經過一年的治療(每周治療兩次),雷切爾突然告訴我,她無法繼續接受治療了,因為她無力承擔每周80美元的治療費用。她說和丈夫離婚後,她就很拮据,如果繼續治療,每周頂多可以治療一次。我知道她是在撒謊。她繼承了一筆五萬美元的遺產,還擁有穩定的工作。另外,她出身古老而富裕的家族,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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