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閥時代,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軍閥們真正的威脅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自家內部的叛離。兩軍對壘自不必說,雙方戰鬥的勝負往往不在於武器火力的優劣,兵力的多寡,或者戰略戰術的高下,讓一方土崩瓦解的最主要原因,就是陣營里出來一個倒戈將軍。倒戈的原因,大多是收買。所以,外國人一直嘲笑中國人,說是中國的戰爭,不是槍炮在打,而是用銀元和煙土在打。
打起來的時候,有內部叛離的危險;平時無事,照樣不保險。擴張勢力是每個軍閥朝思暮想的事,招兵買馬屬於正常途徑,可這個途徑雖然可靠,但費銀子,招來新兵既要訓練,還得買槍械。如果從別人那裡挖一支部隊過來,雖然要付不小的一筆收買費,卻能省下來訓練新兵和購置槍械的錢,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的競爭對手實力大損。一反一正,賺了雙倍的。當年四川軍閥就是這樣挖來挖去,害得大夥恨不得多長几雙眼睛把部下盯牢。楊森則乾脆把全軍的重武器集中起來,交給自己的兒子統一掌管,部下即使叛逃也拖不走值錢的家什。
對付這種內部離析的辦法,就是盡量用自己人,先是自己的子弟親戚,七姑八舅。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自己家人用完了就用鄉親,一個村的最好,不行就一個縣的,至少得是同省的。「學會某某話,就把洋刀挎」的事,在很多軍閥那裡都有。
即使都用自己的親戚老鄉,也不能保證所有人不出事。為此,某些軍閥還有一些考驗部下忠誠的方式。這方面最絕的是王懷慶。此人屬於老資格的北洋將領,一生沒有別的愛好,唯獨喜歡馬桶(老式的木質馬桶),辦公室里擺著馬桶,坐在馬桶上處理公務;出行帶著馬桶,他坐一個大轎,隨從抬著馬桶隨行,用人也是「馬桶術」。
馬桶者,一要用得久,時間越長,用起來越舒服;二要箍得牢,一圈木片,不僅要粘牢,而且要用鐵箍給牢牢箍緊;三要容忍污穢——功能就是如此。王懷慶的麾下,第一,都是老人、老部下,跟他越久,就越受重用;第二,攏得緊,一個看一個;第三,最重用,要經常容忍王懷慶無緣無故地打罵,打到滿臉是血,罵到祖墳冒煙,都能貼然忍受,而且笑臉相對。他的邏輯就是,能夠忍受沒道理的打罵就意味著對我的無條件服從,忠誠也就到了家,這樣的人可靠。所以,每到要提拔一個人的時候,他就不分青紅皂白,上去一頓拳腳,打到對方臉上開了醬油鋪,罵到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時間一長,部下摸出來規律,只要誰無緣無故挨了領導的揍,大家就讓他請客,因為人家要升了。
不這麼費事,卻可以保證部下不叛離的辦法也是有的。曹錕的弟弟曹瑛——曹七爺就有絕招。曹七爺是曹錕的小弟,自幼託庇曹錕的餘蔭,長大以後,吃喝嫖賭,一直泡在天津的妓院里。這個世界上,跟他關係最好的人,除了那些妓女就是妓院伺候人的雜役。這些雜役在舊上海被人稱為龜奴,因為過去中國妓院的規矩,老闆和老闆娘是爹娘,妓女是女兒,而做服務的雜役則是妓女們的兄弟,任由自家女人出來賣的男人理所當然被稱為烏龜,烏龜做的又是雜務,自然是龜奴,在一些近代小說里乾脆稱之為王八。而在天津,人們不那麼刻薄,稱這些人為茶壺。
跟龜奴或者王八或者茶壺打得火熱的曹七爺,狗屎運特別好。因為自家哥哥官升了又升,由師長而督軍,督軍而數省的巡閱使,官大兵多,自己兄弟自然得跟著帶兵,曹七爺也有資格做師長了——國軍第二十六師師長。曹七爺帶兵、用人別具一格,別個不用,凈用當初自己泡久了妓院的茶壺。還好,他沒有把妓女們拉出來,學孫武子吳宮教戰,帶出一對娘子軍來。曹七爺的隊伍在當時很是扎眼,大約茶壺畢竟是茶壺,做了軍官也不失本色,因此走到哪兒一眼就能看出來。因此,即使曹家陣營里的人也稱曹七爺的隊伍為茶壺隊。
曹七爺的這種用人之術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沒有人會叛離,因為除了他老人家,世界沒有第二個軍頭肯用茶壺當軍官。這些茶壺們想要離開也行,但只能再做馮婦,舊業重操,離了曹七爺這一畝三分地,想要挎著盒子炮滿大街耍威風、吆三喝四,門兒也沒有。
馬桶和茶壺式的用人之術,人是被箍住了,但集團的效率卻差得很。王懷慶長期衛戍北京,沒有仗可打,五四運動時,抓示威的學生倒是蠻起勁,也蠻神武,可第二次直奉戰爭,被派到了戰場,就稀里嘩啦了。曹瑛的部隊,則一直跟著直系的其他部隊溜邊,一見真章,大夥一起尿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