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之民:愚昧而卑賤? 混事的本事

這年頭,過年一見面寒暄起來,無論幹什麼,都說自己在混事。混事也有混好混不好的,那混好了的,除了運氣好、祖墳冒青煙之外,還要看本事。幹事的本事跟混事的本事不是一回事,會幹事的不一定會混事。華人圈裡,談吃談得最明白的唐魯孫先生說,張伯駒曾經跟他說過,人在世上混得有四樣本事:一筆好字,兩口二黃,三斤黃酒,四圈麻將。如果不能四樣皆備,至少得會個兩樣才能混得下去。這裡要加一點注,「兩口二黃」是指會唱京劇,在這方面張伯駒是超級票友,是跟余叔岩和馬連良搭過戲的。「三斤黃酒」當然指有點酒量,民國的時候北京興喝紹興黃酒,筵席上少不了陳年的花雕和女兒紅,所以說,四樣本事中的「三斤黃酒」說的是酒量。

張伯駒的這段名言,脫胎於清朝官場的清客十字令:「一筆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圍棋,六齣崑曲,七字歪詩,八張馬釣,九品頭銜,十分和氣。」所謂清客,看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就是那些在賈政周圍,見賈寶玉給大觀園題詠、寫一句叫一聲好的那些人。張伯駒雖然父親官高爵重,號稱袁世凱的錢袋,但是到了他這一代,已經基本上屬於吃老本的混世膏粱,在官場、軍界以及商界邊上混事了,如果真的進了官場,這樣混就不夠了。清代乾嘉道之際,有位混得還不錯的官僚梁章鉅(官至兩江總督),在他退休之後的筆記《歸田瑣記》里,提到清代官場上流行的「首縣十字令」,上面是這樣講的:「一日紅,二日圓融,三日路路通,四日認識古董,五日不怕大虧空,六日圍棋馬釣中中,七日梨園子弟殷勤奉,八日衣服整齊、言語從容,九曰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十日座土客常滿、樽中酒不空。」明清兩代,凡是在省府所在地做知縣的,被稱為首縣,轄境機關多,官員多,來往應酬多,麻煩多,機會也多,沒兩下子混不下來。其中的馬釣又稱馬吊,是麻將的前身,此令如果稍晚一點出爐,估計就改成「八圈麻將」和「圍棋麻將中中」了。「主」是指皇上,「憲」指巡撫或者總督,「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說的是把領導、大領導經常掛在嘴上,馬屁呢,要拍在馬屁股上,而且領導在與領導不在都一個樣。

混事的本事,官場比社會上顯然複雜多了,從四樣變成了十樣,不過有一點是一樣的,就是跟正事一點關係都沒有,跟官員的公務至少從字面上看並不相干,如果搞業務考核的話,一樣也用不上。但是,什麼地方都一樣,會幹的不如會混的,商場上吃得開的是混得本事大的,大的買賣都在酒桌上談。公務和私務從來都是在淺斟低唱中、在四圈麻將聲中悄然進行,業務考核好的,未必升得上去。況且,官場、商場從來不分那麼清楚。清末以來,黑道白道也開始混淆,路路通,不僅加官晉爵,而且財運亨通,這裡面離不了混事的本事:一、二、三、四、五、六、七……要是看馬路和樓房,時代已經比梁章鉅、張伯駒那會兒進步多了,但是,混事依舊在混事,本事在與時俱進,但大體框架也差不了多少。麻將依然,圍棋卻未必,要看領導愛好什麼,如果人家喜歡網球那就網球,如果喜歡高爾夫就高爾夫,如果實在俗,非要鬥地主,那也只好鬥地主。關鍵是玩什麼像什麼,正好夠陪領導或者客戶,像那些當年陪段祺瑞下圍棋的清客一樣,不多不少,就讓主子贏上一點點,還看不出是讓的。談吐要風雅,說話要識趣,酒量如果到不了三斤,話要到三斤。現在光顧梨園,兩口二黃已經不時尚了,那麼歌廳里的本事是都要明白的。混事的人,卡拉OK不能像一般人一樣按自己年齡段唱,必須新歌老歌都會,只有領導會的不會。所以,新時代的十字令應該是這樣的:一曰紅,二曰圓融,三曰路路通,四曰奉上古董,五曰不怕大虧空,六曰玩什麼什麼精,七曰歌廳OK首首行,八曰西裝整齊、英語門清,九曰領導美德、滿口常稱頌,十曰五星飯店、洋酒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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