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之官:獨特的管理者? 風月與官場

大家都知道,清朝尊崇理學,以朱熹為宗。這一點跟制度一樣,也是清承明制,不過,從白山黑水那地方過來的滿族人,學什麼都很較真。明人尊崇理學,除了朱元璋這代還馬馬虎虎當回事,後來的皇帝根本就不在意。理學僅僅成了科舉考試的標準答案,考罷便成為束之高閣的高頭講章。在現實生活中,從皇帝到官員,大抵一體放縱。皇帝後官,動輒萬人,最荒唐者如武宗,還在宮外設置豹房,私自外出獵艷。上行下效,官員們自然加倍演繹聲色生涯,狎妓縱酒,放浪形骸,無所不為。理學也因此進化為心學,最後則成了隨心所欲之學,《金瓶梅》和《肉蒲團》這樣的貨色,剛好可以成為心學的另類經典。天理從人心深處被發掘出來,跟人慾攪得難分彼此。

可是,清朝不這樣。首先皇帝後宮的人數大為減少;另外行房時還要有許多規矩。在故宮那種幽暗仄窄的地方,膽子稍微野一點的皇帝都不樂意在宮裡居住。而堅守工作崗位的皇帝則後嗣不昌,到了官外的園子被洋鬼子燒掉後,沒處可去放肆,連著幾個皇帝乾脆一個後代也生不出來了。

清朝皇帝帶頭自我約束,雖說有限度,但比起老百姓,還是色福齊天,可是跟前朝比,已經算存天理滅人慾了。當然官員們也跟著倒霉,最大也最不得人心的一條禁令,就是不許官員嫖妓。歷朝歷代,朝廷差不多都有官妓,設置專門機構——教坊司管理,一方面為朝廷創收,一方面優待官員——官員嫖妓優先。然而,清朝皇帝把朱熹的話當真,不僅取消教坊,而且不許官員嫖妓,反差未免過大。可過大是過大,但沒人敢表示不滿。一來人家原本就是征服者,手裡的傢伙不吃素;二來理論堂堂正正,合乎經典,想駁嘴都張不開,所以大家只好忍著、順從,以暗地裡罵理學為偽道學出氣。更有那熱衷拍馬屁的假道學,居然順著皇帝來,變本加厲,連唱戲的女旦也給禁了,讓各級領導幹部的性生活淡出鳥來(索然無味之意,來自《水滸傳》里各好漢所用的當時明朝社會的常用語),只好跟自家的妻妾用功(已經有研究證明,在那個時代,官宦家的妻妾,在性技巧方面,很是不行),各自帶頭,為康乾盛世的人口激增作了不少貢獻。

在這種理學風尚瀰漫的時候,好多事都跟前朝相反,娛樂生活尤其如此。那時的北京,儘管算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都市,但是娼業卻很不發達,每令在京做官的南方士人頻發牢騷。那年月娼業發達的地方,都是今天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地方,比如大同,比如陝州(今三門峽市),而且都在商道上為商家服務的。因此,傳說中的清朝中期的名妓,說來說去只是三寸金蓮比較標準,其他的如彈唱風情,一概闕如。北京的京官們萬般無奈,百無聊賴,居然溪徑獨辟,琢磨出另外一條道來——逛相公堂子,也就是說跟唱戲的男藝人,尤其是男旦交往。說到這兒,我們的性學家肯定很興奮,說這是男同性戀。其實不對,那些跟男藝人膩乎的京官們,絕大多數性取向跟我們常人一樣,那些相貌佼好的男旦不過是昔日名妓的替代品而已,用魯迅的話來說,他們看到的是扮女人。

然而,到了清朝末年,西學東漸,傳統的意識形態被動搖,理學的禁令再也綳不住官員的力比多的衝動,於是漸漸地京師娼業開始復興,蘇州的清吟小班,迤儷北上,八大胡同繁榮「娼」盛。官員們「談助無非中發白,閑來只是逛衚衕」,吃花酒蔚然成風,在衚衕里流連忘返。狀元娘子賽金花重操舊業時在上海,但很快電被吸引到北京石頭衚衕,到了八國聯軍打來,官員四散逃命的時候,被逼無奈跟鬼子鬼混一通。後來居然被回城的官員捧為用身體救了北京城的大英雄,到了民國,更是升為九天護國娘娘。

進入民國,大家咸與共和,對西方制度的追求以迅猛的速度落實在性生活上,於是官員們重要的公務都挪到八大胡同來辦了。當時北京人傳說,喜歡逛衚衕的有兩院一堂,兩院是國會的眾議院和參議院,一堂是指京師大學堂,即今天北京大學的前身。這裡多少有點調侃的意思,其實逛衚衕最多、最有實力逛的還是官員,尤其是各部的高級官員,還有帶兵的丘八(指當兵的人,舊社會對兵痞的貶稱)。馮玉祥後來在回憶中說,他去找政府總長(部長)辦事,也被拉到衚衕里,一進門兩個妓女撲上來,每個大腿上坐一個,一上來就揪鬍子,打嘴巴(當然很輕)。

當然,在轉型中的中國,這種事一點都不奇怪,不管真實的西方是怎樣的,但是只要一學西方,對於某部分人來講,首先落到實處的就是日常生活上性的放縱。現在,中國又處在新的轉型中,禁令鬆弛,犯禁者眾多,犯禁的官員十有八九都栽在女人身上。不過,時代畢竟進步了,這些人比起前輩來,後輩進步的地方是學會了雙管齊下,一邊泡小姐,一邊包二奶,家花野花一齊開放。不過,凡是這種貌似西風東漸,官員還是別帶頭的好,這種帶頭對於國家和百姓,乃至自家的身體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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