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拜媽媽很厲害。一隻蒼蠅嗡嗡嗡嗡地飛來飛去,她冷眼瞅了幾秒鐘,突然出手,將其一巴掌打死在煙囪上。緊接著,又把另一隻打死在饢上。兩隻蒼蠅瞬間斃命,而煙囪只抖了一下,饢餅也沒有被打飛出去。這需要多麼深厚的功力啊!
媽媽還有一手絕招,對於飛過眼前的蒼蠅,出其不意,伸手一抓,就捏死在手心。看得我瞠目結舌。對我來說,消滅蒼蠅不可能離得開蒼蠅拍,沒想到最好的工具居然長在自己身上。
後來我也學著用巴掌打,卻永遠做不到媽媽那樣疾如閃電。蒼蠅沒打著一隻,手心拍得生痛,還差點掀翻了一隻鍋。
人很討厭蒼蠅,牛也討厭。若牛有了傷口,這傷口上不一會兒就叮滿蒼蠅,隔天就鑽爬著蛆蟲了。而綿羊屁股爛蛆則是經常的事。斯馬胡力一注意到有羊走路的姿勢不對頭,就立刻把它捉住按倒在地。掀起大尾巴一看,果然……那情景慘不忍睹……馬的眼睛如果太濕潤(上火了?)也會招惹蒼蠅,兩隻眼角各叮一大片。它就努力地搖頭晃腦,想把它們晃掉。
除了蒼蠅,還有一種像小咬的蚊蟲也非常多。它們倒是不叮人不吸血,但總會成群出現在人的頭頂上方,人走到哪兒,就成群結隊地跟到哪兒。不知到底想幹什麼。
夜裡,被有翅膀的小蟲子鑽進耳朵則是經常的事。你越是摳,它越往深處爬。它的翅膀又大又長,明明進不去還非要往裡擠,弄得耳朵轟隆隆直響。但那樣的夜裡總是很睏乏的,於是也懶得理它。就側著身子,耳朵衝上睡。它要是吵得太厲害了,就晃晃腦袋嚇唬嚇唬它。沒多久,它自己覺得沒趣了,就會順著耳輪爬出來。
最多的是蝗蟲,草地里四處跳躍,生機勃勃。從六月到八月,我是看著它們長大的。
然而這些都不如蒼蠅討厭。因為蒼蠅老圍著人繞,還嗡嗡嗡地吵個不停。媽媽一個人在家的日子,一有空就全力以赴對付蒼蠅。當我們回到家,她就得意地提醒我們:看,什麼沒有了?——蒼蠅沒有了!
果然,木屋裡靜悄悄的。媽媽還伸出巴掌向空中利索果敢地揮動了一番,以展示她當時的風采與意志。
但到了第二天,我們仍在嗡嗡嗡的聲音中睡午覺,不勝其煩。
在冬庫兒的時候,扎克拜媽媽打蒼蠅打煩了,就嘆息著說:馬上要去吾塞了,吾塞又高又冷,沒有蒼蠅的。
果然,吾塞冷多了。別說蒼蠅,就連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但那寒冷只維持了半個多月。到了七月中旬,雨水季節完全過去後,雖然林間積雪猶在,但溫暖天氣不可阻擋地到來了。扎克拜媽媽和沙拉有時也會換上鮮艷又輕薄、光滑的連衣裙(裙擺下仍然穿著厚毛褲)。這時,蒼蠅也突然多了起來。
這些年連深山夏牧場都有蒼蠅了,真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連扎克拜媽媽都很詫異。她有好些年沒上過山了,這些年的夏天一直在定居點種草料。今年是替換生病的沙阿爸爸進山的。
較之十年前,氣溫明顯暖和了許多,晝夜溫差也在縮小。十年前我們在沙依橫布拉克牧場生活,記得整個夏天雨水充沛,遍地沼澤,草地又深又濃,每天早上河邊都會結冰。現在的沙依橫布拉克呢,總是陽光曝晒,草皮又稀又干,顏色發黃髮白。放眼望去,寬闊的山谷很有荒涼敗落之相。
氣溫上升果然是全球性的事,連偏遠寧靜的阿爾泰深山也沒能躲過。
不但蒼蠅蚊蟲多了,老鼠也多了起來。半夜總會聽到食品角落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
快要離開冬庫兒時,大家開始拆門口的木棚。一挪開裡面的雜物,生活在那裡的老鼠們躲閃不及,四處亂竄,被媽媽一連踩死了兩隻。拆氈房時,一個小小的小老鼠直接從麵粉口袋裡跳出來,沒頭沒腦地到處跑,大家一起圍追堵截,但還是讓它給跑掉了。我倒是替它慶幸,因為它畢竟那麼瘦小,肯定還沒來得及偷到什麼東西吃。
由於麵粉袋子被老鼠咬破了,媽媽只好把另一個舊的袋子補一補,把麵粉全騰了進去。我看這袋子大約也保不了多久。便建議道:「強蓬家不是有兩隻貓嗎?不如找他要一隻來嘛。」媽媽扁扁嘴說:「他們要錢的!」
在牧場上,貓則是氣候變暖的另一新產物,它們專門針對老鼠而來。
以往的游牧生活,養羊、養牛、養駱駝養馬,頂多再養一隻狗。沒聽說過養貓的。環境的變化對傳統生活又提出新的要求。
在阿克哈拉牧業中心村,時常有人到我家雜貨店打聽貓的事。我家商店過往人流多,在僻靜的小村子裡算是一個信息集中點和擴散中心。只要我媽幫著把消息散布出去,很快,供求雙方會到我家店裡碰面。因此我家商店又是個民間交易場所。可作為中人,我媽一點好處也落不下。
我媽也曾打過養貓發財的主意。她買回一公一母兩隻貓,指望它倆沒完沒了地繁殖。可惜它倆對不上眼,死活不肯談戀愛。至於抓老鼠,它們只跑去抓鄰居家的。只聽說過兔子不吃窩前草,沒想到貓也會在自家門前留一手。於是我們一直養著這兩隻沒用的貓,整天好吃好喝供著。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怕它們一生氣就跑出去不回來。
而牧民家的貓,則不知咋養活的。我常常看到這樣的情形:小小的孩子扯著自己家小小的貓咪,一手拽腦袋,一手拽屁股,像擰毛巾一樣擰啊擰啊。那隻小貓苦難深重卻一聲不吭,愁眉愁眼。要我是貓的話,非狠狠地撓那小孩一把不可。再仔細一看,果然,那孩子滿臉滿手都是撓痕。
貓是孩子們的玩伴,也是生活的幫手。這麼重要的家庭成員,一定會很認真地對待了。起碼比對狗重視多了吧。否則,為什麼只見過滿山找羊的牧人,卻沒見過四處找貓的。出去串門時,一個氈房一隻貓,都好端端地高卧在被褥垛上,看上去心平氣和,對生活沒啥意見。
沙拉家的貓同加依娜一樣嬌慣。大家圍坐圓桌吃飯時,它會在每個人身上爬一遍,要每個人都喂口飯給它。大家對它都很耐心,從沒見誰一巴掌把它打下去。
可以說,我目睹了這隻白色的黃花小貓成長到如今的全過程。早在塔門爾圖時,有一次去沙拉家做客,還以為這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是孩子們的玩具,因為它自始至終卧在那裡一動不動。藏頭藏尾,蜷成極小的一團。和阿依娜玩鬧時,我隨手拾起這個「毛茸玩具」欲向她扔去,沒提防這「玩具」睜開眼瞅了我一下,嚇得趕緊鬆手。是活的!
當時這小貓咪真是小得可憐(大約和努爾蘭家的貓是同胞兄妹),手掌心那麼大。又那麼弱,捧在手上一點分量也沒有,八字眉,斜眼梢,哀哀愁愁地耷拉著小腦袋,渾身軟趴趴的。我預感可能養不活了。它不但沒活力,而且實在太小,肯定還沒足月。
遷至夏牧場的路上,我們在可可仙靈駐紮了一夜。第二天啟程路過沙拉家的依特罕時,我們停下駝隊幫忙裝起駱駝來。他家人手不多,沙拉身體弱,加依娜又小。正忙這忙那,打包、勒繩的時候,突然在滿地狼藉中看到一個盛著牛奶的小碟子,正疑惑著,又聽到微弱的喵叫聲。便一下子想起了那隻小東西,原來還活著啊!
帶一隻貓轉場,其重視程度絕不亞於對待一個嬰兒或一隻初生的羊羔。然而我還是看到它在受苦。它被濕濕的衣服(頭一天下了大半天大雨,夜裡也在不停地下,一切都是濕的,包括我們最貼身的衣物)包裹著,塞進一隻紙盒子。然後再把這紙盒塞進煙囪里,再把煙囪高高綁在駱駝背上,避免撞到路過的岩石。
一路上每當我策馬經過沙拉家的駝隊時,總會不停地尋找那根煙囪。怕小貓會在裡面憋死,又怕濕氣令它生病,最怕的是煙囪會在狹窄的山路上撞到經過的石頭。駱駝走路很不小心的。頭一天,我們的鐵皮爐就被撞得扭成一團。
冬庫兒的生活穩定下來後,我們就去沙拉家做客。我進門第一句話就問貓還好嗎?大家都笑了,海拉提把貓逮出來扔給我看。它居然還好好地活著,雖然仍小得驚人,但精神了許多,行動起來旁若無人。吃飯時,它從外面回來,徑直踏上花氈鑽到沙拉懷裡,並踩在她手背上踮起腳,好站得高一些,張望餐桌上有沒有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大約是輕得幾乎沒分量的緣故吧,沙拉也無所謂,任它渾身上下到處爬。每當它爬到沙拉懷裡,沙拉就吐出嘴裡正在咀嚼的食物,放在手心喂它。貓太小,估計牙還是軟的呢。而其胃口也極小,玉米粒大的一塊柔軟的甜乳酪就吃飽了,然後很滿意地抹抹嘴,舔舔爪子,緊貼著沙拉卧下,調整出最舒服的姿勢打起呼嚕來。
等到了吾塞,小貓就已經長到我的腳那麼大了,膽子也更大了,很快就熟悉了山頂方圓五十米範圍內的情況。並喜歡上了我家(大約這邊少有小孩子騷擾),尤其熱愛卡西的手指。它天天都過來串門子,纏著大家陪它玩。實在沒人理它的話,就鑽到我家鐵皮爐下面,一邊烤火一邊打盹。可扎克拜媽媽總是騷擾人家的睡眠。她先溫柔地「么西么西」喚它過來,再趁其不備,一把捏著它的小腦袋拎起來,再一手拽住兩隻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