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456章 震怒

長安,司徒府。

深院甲士林立,彷彿泥塑的一般,毫無聲息,被守護的房間里,亦是一片死寂,李相如忐忑不安地跪坐在床榻前,看著韓遂緊閉雙目,猶若睡熟,一時間心亂如麻。

良久,韓遂緩緩睜開眼眸,苦笑著對李相如道:「大弟,你給為兄出了一個好大難題。」李相如提出裹挾天子百官、長安士民,逃避追殺,不說蓋俊會不會有所顧忌,放任他們離開,如此作為,他韓遂的名聲,就徹底臭了。韓遂雖說背著反賊之名,又攻陷西都,把持朝政,看似劣跡斑斑,但畢竟前者打著誅閹之名,後者也有董卓餘黨替他背黑鍋,韓遂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可是這件事……

韓遂不是隗囂第二,他的器量遠邁後者,若僅有割據一方之心,何必千里滔滔,跑到長安趟渾水?李相如的建議,等於是掐斷了他心中的志向,未來恐難有寸進,充其量只能做個西涼王。話又說回來,不這麼做,他苦心經營的事業及自身性命,都會埋葬西都長安,化為歷史的塵埃。所以他才會說,李相如給他出了一個好大難題。

李相如身為韓遂義弟,後者所思所想,豈能不知,低聲說道:「大兄,名聲這個東西,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現在對我等來說,保住性命,才是關鍵。待我等返回涼州,安心蟄伏,積蓄力量,靜觀京都之釁即可。」

「在為弟看來,蓋俊桀驁狂悖,驕橫不順,甚於董卓,長安士人豈會長久容忍?異日雙方必然爆發激烈衝突。到時我等舉兵勤王,捲土重來,再定江山,易如反掌耳。」

韓遂心裡清楚,李相如這些話,僅是勸他返回涼州的託辭,但其中未嘗沒有道理,所謂世事無絕對,只要不死,誰就能說,他韓文約再無翻身之日?韓遂乃定決心,開口說道:「大弟一席話,直如撥雲見月,驅散為兄眼前重重迷霧,便依大弟所言。」

「大兄英明……」李相如暗暗長舒一口氣。

韓遂輕握李相如之手,拍了拍,道:「為兄身體抱恙,此事,就託付給你和子儁了。」

李相如重重道諾,兩人又商量一番細節,多是李相如說,韓遂聽,後者終究是昏迷初醒,精力有限,沒過多久便感覺疲倦異常,李相如當下不敢再打擾,告辭而去。

成公英已經得知韓遂清醒,一直吊著的心,稍稍放回肚裡,李相如找上來時,問了幾句,知其無礙,才真正安心。

兩人進入密室,磋商撤退事宜,如今長安之形勢,時刻處於危險之中,不一定什麼時候,城門便會向河朔軍敞開,行動自然是越快越好。奈何撤退,尤其是裹挾數萬官民撤退,絕非一兩日能夠準備就緒,何況以目前韓遂的身體狀況,也承受不住長途奔波之苦。兩人反覆斟酌,最後定下的時間是三到五日,這是他們有把握控制長安的時間,而韓遂經過幾天安心休養,想來身體應該會大見好轉。

成公英憂心城防,呆了半個時辰就離開了。

李相如感到一陣頭疼,成公英負責城防,片刻離開不得,這意味著撤軍種種,多要他來拿主意,靜默片刻,馬上派人找來閻忠、王國、黃衍等人,通告韓遂撤軍的決定,此事在意料之中,也不覺意外,幾人圍坐一團,共同商議,直至深夜。

次日,蓋軍除了陳兵東郊外,另別立營壘於長安南北兩個方向,獨不圍西門,典型的圍城之道,圍三闋一,留出一條「生路」,不令守軍心生死志。

下午,數百面大鼓雷響,長安震怖,蓋軍從東、南、北同時展開進攻,一時拋車、床弩、雲車、臨車、衝車雲集,帶甲之士以數萬計,密密匝匝,宛若海潮,蜂擁攻城,戰鼓聲響徹雲霄,喊殺聲鋪天蓋地,予人以一種「不克長安,絕不收兵」的氣勢。

不過蓋軍氣勢雖猛,卻並未保持多久,戰事僅僅持續了兩個時辰便草草結束,以蓋軍的雄厚實力,此次至多只能算作試探性進攻。

蓋俊的主要目的是探探對手虛實,如若韓軍不濟,他自不會放過機會,一鼓作氣,拿下長安。可從戰事的過程來看,韓軍尚未到一觸即潰的地步,抵抗還算頑強,與其強攻長安,白白損耗寶貴兵力,不如慢慢圍之、逼之、迫之,長安城內有多少糧草他心裡一清二楚,韓遂要不了多久便會棄城而逃,屆時從後追擊,一戰可全殲韓軍。

「混蛋!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氣死我了!……」河朔中軍大帳內突然傳出憤怒的咆哮聲,帳外一眾甲士,能夠成為驃騎將軍部曲,皆為軍中勇士之流,這些從屍山血海走出來的悍卒驕兵,刀矟加身,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這時僅僅聽到這咆哮聲,便駭得眼神遊移不定。天下間,可以讓他們如此失態的人,只有一個,驃騎將軍蓋俊。

蓋衡隨侍蓋俊身邊已有一段日子,還是首次看到蓋俊發這麼大的脾氣,站在帳前,面色驚慌,急得手足無措。

鮑出乃是射虎營統領,負有宿衛驃騎將軍之責,其得悉驃騎將軍暴怒,放下手邊之事,第一時間趕過來,行到蓋衡面前問道:「伯正,你可知道,將軍何以發火?」

蓋衡稍稍鎮定下來,回道:「是北地送來的急報,將軍看過後怒不可遏。」

「北地急報……」鮑出心裡暗暗吃了一驚,難不成北地出了什麼差錯?又細想了想,將軍素來沉穩有度,即使遇到再大的急事,也不會怒成這個樣子。而且將軍並未召集文武議事,便說明不是緊急軍情,那將軍發怒,是因為什麼呢?

兩人說話間,文武聞訊者紛紛趕到,連蓋嶷也來了。

帳內的咆哮聲仍然不斷傳出,直到一刻鐘後方才漸漸平息下來。帳外文武,紛紛屏住呼吸,半晌,帳門掀起,蓋俊從內緩緩走出,目光如炬,面色陰森,這副樣子,卻是把文武嚇得紛紛垂下頭。蓋俊看到帳前聚滿臣子,亦是大感意外,登時一怔,臉色稍霽,扯著沙啞的聲音道:「是哪個人亂嚼舌頭,不想活了?嗯?」

「麾下知罪,請將軍責罰。」蓋衡急忙伏地告罪。

蓋俊輕哼一聲,謂眾臣道:「孤沒事,北地亦無大事,你們都散了吧。」

賈詡和荀彧暗暗交換一個眼神,率先告退,其餘諸臣,也先後離開。

蓋嶷小心翼翼地隨蓋俊入帳,並肩入座,蓋嶷先是問了幾道經義,平緩氣氛,眼見父親氣消了大半,才鼓起勇氣,小聲問道:「阿父適才緣何生氣?」

蓋俊斜視兒子一眼,撇過去一封信,口中氣道:「還不是你那個好姑姑。」

「姑母?……」蓋嶷聞言一愣,姑母蓋繚前入廉城,莫非出了什麼事?想到這裡,蓋嶷手捧書信,細細讀罷,登時面如土色,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終於知道父親為何發這麼大的火,姑母親赴廉城前線這件事,已經夠讓父親擔心的了,如今居然得寸進尺,帶著幾十百人離開廉城,深入羌中,她想幹什麼?她想把父親急瘋嗎?

「富平,你說說,你姑姑是不是在胡鬧?一個婦道人家,不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反倒干預兵戈,她把自己當做婦好再世了嗎?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蓋俊越說越氣,手掌連連拍擊書案,額上青筋畢現,幾有再度爆發的跡象。

蓋嶷急忙開解道:「阿父請消消氣。姑姑之所以這麼做,全是為了阿父。」

蓋俊怒氣沖沖道:「她以為她兄長是誰?嗯?想我堂堂驃騎將軍、并州牧,地方數千里、治民數百萬、帶甲十餘萬,麾下猛將如雲、智士如雨,你倒是說說,我哪裡用得著她幫忙?」

蓋嶷小聲辯駁道:「廉城兵微將寡,人才稀缺,亦是事實。」

「富平,你說什麼?」蓋俊眼睛頓時瞪起。

蓋嶷避開父親犀利的目光,說道:「姑母雖為婦人,才智不讓俊傑,這一點,阿父應該最清楚才對,姑母可是您一手教出來的。依兒子看,廉城之內,包括梁都尉在內,無一人及得上姑母。信中也證明了這一點,正是有姑母坐鎮,廉城才能不亂。」

蓋俊發作不得,不滿地道:「她自在廉城呆著便是,何必胡鬧,跑去羌中?」

蓋嶷道:「現在姑母去都去了,阿父在這裡再生氣,也是沒用。不如靜下心來,等待消息,兒子相信,以姑母的能力,定然可以幫助北地渡過難關。」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而已了。」蓋俊長嘆一口氣,隨即憤憤說道:「都怪為父往日太過寵溺於你的姑姑,以致她做事魯莽,不計後果。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向你的祖父、祖母、姑父交代?等到這次為父掃滅韓賊,克定西都,定會把你姑姑接來長安,嚴加看管,絕不叫她再有胡鬧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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