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韓遂於城頭對話蓋俊,驟聞對方得悉盧水秘事,驚懼交加,兼且勞累久積,直接暈倒在長安城上,引得城外數萬河朔將士鬨堂而笑,被蓋俊好一番調侃。聯軍一方,則是陷入一片恐慌,惶惶不能自安,無數將士心裡同時滋生異樣想法。
成公英反應不可謂不快,李相如前腳帶著韓遂離開,他後腳便率領數百部曲,繞城巡視。
短短時期內,成公英連續鎮壓三股叛亂,其中以長安東南霸城門最驚險,其時護城橋已經放到半空,蓋軍業已列於護城河邊,準備就緒,只待護城橋落下,就要一舉突入長安。成公英關鍵時刻堪堪趕到,二話不說,帶領精兵悍將,把數百叛亂者盡數屠殺,手段極其血腥,並拋屍城下,亂箭射走河朔軍,一舉震懾住眾多心懷叵測者。
成公英暫時穩住了局面,可是他心裡卻無半點放鬆,反而綳得更緊,以致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看誰都像叛亂者,幾次先發制人,殺死數名將領,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斷準不準確,也許裡面有被冤殺者,但是他沒辦法,為了保住長安,他只能這麼做。
其實成公英心裡很清楚,如今己方大勢已去,他即便把長安兵卒屠殺太半,也阻止不了將士異動的心。他現在所做的,不過是徒勞的掙扎,可能用不了多久,他便會遭到反噬,伏屍城頭。他現在心裡唯一的希望是,韓遂快一點醒來,在他被殺掉之前。
蓋俊本以為韓遂昏倒,長安今日必破,沒想到成公英突然站出來,壞他好事,縱然心中甚恨,也不得不贊其忠勇,乃謂左右文武道:「成公子儁,真忠良賢才也!君主病倒,將士離心,這等絕境下,尚能力挽狂瀾,謀略,膽識、魄力,彰顯無遺。」說到這裡,蓋俊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如此人才,不能為孤所用。可惜、可惜啊……」
成公英年僅三旬,俊偉如此,堪稱西州難得一見的佳才,賈詡心裡對這位同州人很是欣賞,口中說道:「成公子儁固然人才難得,奈何所託非人,確實可惜。」
蓋俊聞言忿忿不平道:「韓遂老賊,何德何能,竟能與孤共分西州人才。」蓋俊此言頗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西州士民心,蓋俊充其量得其三,而韓遂得其七。這倒不是說蓋俊遠不如韓遂,蓋俊的勢力重心在河朔,投靠者也多為北地人。涼州士人要麼報效董卓朝廷,要麼就近依附韓遂,完全沒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去晉陽投奔蓋俊。
荀彧言道:「將軍若能就此剪滅韓遂,西涼必將望風而降,傳檄而定。」
蓋俊點點頭,韓遂老賊一死,西州還有誰敢和他爭鋒?旋而想到盧水胡,面色頓時沉下來。
「沮渠元安、羅侯……既然你們不念幾近二十載的兄弟之情,我又豈會顧全舊誼?那麼,沮渠元安,你確定你真的知道和我作對,將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千萬不要怪我心狠啊……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蓋俊眸中幽幽,深不見底。他心中已是下定決心,要將盧水胡殺個雞犬不留,就和雜種屠各胡一樣,徹底從世間消失。反正白膚深目異種胡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隱約記得,五胡亂華,以白奴最兇殘。既然我來到這個時代,就換成我對你們兇殘吧。
蓋俊知道他站在城下,便是對韓軍異心者的一種鼓勵,不過成公英看守甚牢,恐怕無機可乘,蓋俊也不願意長久呆在城下浪費時間,乃留下蓋胤、關羽等人帶領大軍,他則退回後方。
聯軍大營被大火燒毀半數有餘,難得的是,韓遂的帥帳未遭波及,即一棟高達數丈,裝飾奢華的酒樓,蓋俊對這裡很滿意,便要暫時於此休息,這可嚇壞了他身邊的一干文武,爭相勸阻。現今營中火勢雖然受到控制,卻不代表沒有危險,誰知道火勢會不會突然蔓延開來,燒到這裡,萬一蓋俊被堵在樓中,誰能承擔得起這樣的後果?
蓋俊暗責左右大驚小怪,自己身邊數以千計的部曲難道都是擺設嗎?抑或他們沒長眼睛,大火燒來,他們注意不到?當即不理眾人,翻身下馬,步入樓中。
蓋俊沒有在第一層過多停留,上到二樓,碰到妻弟蔡珪和潁川人杜襲、趙儼,三人急忙行禮。蓋俊微微抬手,示意免禮,一邊向里走一邊說道:「韓遂可留下什麼重要情報嗎?」
蔡珪不慌不忙回道:「我三人適才仔細查看一番,沒有太多有用的東西。」
蓋俊點點頭,大嘆韓遂謹慎,慘敗至此,猶能不亂,天下間能降住此獠者,寥寥無幾。想到這裡,蓋俊心裡不禁有些得意,很顯然,他就是寥寥無幾中的一個。
蓋俊進入韓遂所居密室,左右打量一番,杜襲、趙儼謹慎地留於門外,只有蔡珪因為身份特殊,跟了進來。
蓋俊半晌轉回身來,笑著對蔡珪道:「子瑜,馬上就能見到父親,心中悅否?」
「闊別經年,即將重逢,何能不喜?」蔡珪說道:「兒女不孝,皆處於外面,獨留老父一人,居於狼穴,我現在恨不得插上一對翅膀,飛入長安,飛到父親身邊。」
蓋俊「嗯」了一聲。蔡珪猶豫良久,終是忍不住內心的憂慮,問道:「姐夫,你說,韓遂會不會突然喪心病狂,殺死父親,以泄私憤?」
「他敢!」蓋俊劍眉一挑,周身殺氣沸騰。
蔡珪承受不住蓋俊的氣勢,急忙移開眼神,小聲說道:「他現在已經是山窮水盡,窮途末路,他有什麼不敢的。人瘋了,什麼干不出來?」
蓋俊想了想,緩緩搖頭,說道:「你對韓遂了解有限,他若只有這麼一點器量,早就死了,絕難活到今日。」蓋俊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安慰道:「子瑜不必擔心,丈人定可安然無恙。」
畢竟是關係著父親的生命,一日不見其人,便一日無法安心。蔡珪嘆道:「希望如姐夫所言吧。」
長安,司徒府。
數十名醫官醫吏集中於一棟幽靜庭院,三五成群低聲交流,時而畏懼地瞥向迴廊甲士,眼神稍有接觸,立刻觸電般彈開。韓遂戰局不利,退入長安,與蓋俊幾番言語,突然直愣愣昏倒城上,他們皆是應李相如召見,趕來為韓遂看病的。
他們這數十人,醫術有高低之分,又不可能人人入內為韓遂把脈,人數再多,也是派不上用場,其實像這種情況,只需要兩三名醫術高明之輩即可。李相如明顯是被韓遂昏倒嚇暈了頭,以致慌張失措。當然,這話他們心裡清楚就好,絕不會說出口。
不一刻,房門推開,三名白須飄飄,甚有風度的長者背著藥箱,從內走出,李相如立刻上前,問當先一人道:「太醫令,明公情況如何?」
太醫令手撫鬍鬚,不緊不慢地道:「回李公,依余看來……」
隨著太醫令長篇大論,李相如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乃西州名士,博學多才,以他見識淵博,如今也是聽得雲里霧裡。李相如眼中怒氣越聚越多,身旁一人見勢不妙,急忙插話道:「太醫令的意思是,韓公乃是積勞甚多,怒氣為引,才會倒下。」
李相如問道:「有無生命危險?」
醫官回道:「韓公目下身體極為虛弱,若是再操心公事,誰也不敢保其無恙。最好安心調養一些時日,不補全精神,多半會留下病根,晚年必受病痛折磨。」
李相如暗暗鬆一口氣,他怕的是韓遂一病不起,甚至一命嗚呼,今聞其病,醫官雖然說得嚴重,其實是累的,能夠養好的病,不算病。李相如留下兩名醫官候於府內,以為不備,其餘官吏,盡數驅走。
不久閻忠、王國等人紛紛趕來,李相如簡單的說了一下韓遂的病情,幾人靜坐等待。日入時,韓遂幽幽轉醒,扭頭看向一側,見諸人齊湧上前,想要起身,卻發覺身體無半點力氣,勉強開口,稍安群臣之心,隨後便命諸人退下,獨留李相如一人。
李相如從其病情談起,到成公英緊守長安,一一道來,韓遂心中乃安。
韓遂目視漆黑房梁,嘆道:「相如,為兄悔不聽昔日弟之忠言,乃淪落於此。」
李相如輕聲說道:「大兄,如今城中能戰之士,兩萬有餘,右扶風內,上有萬餘人,合計不下三四萬眾,即便蓋俊兵盛,又豈能輕易並我?現在歸涼,亦未遲也。」
「歸涼、歸涼……」韓遂喃喃自語,繼而說道:「相如所言甚有道理,奈何蓋軍圍困重重,突破不易。」
李相如目中閃過一絲厲色,咬牙說道:「此事易解,我等只需裹挾天子百官、長安士民,縱然給蓋俊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縱兵擊我。」
「……」韓遂駭然色變,看向李相如,彷彿第一天認識這位義弟一般。
李相如苦笑道:「大兄,小弟愚笨,只能想到這麼一條活路。」
「唉!……」韓遂長嘆一聲,合上雙眸,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