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454章 暈厥

韓遂離開前,曾命令麴勝、程宜二位統帥負責收攏兵卒,撤回長安,兩人固然是西涼軍首屈一指的大將,平日聲望素高,但是面對這種岌岌可危的局面,莫說他們,就連韓遂親自坐鎮也沒用。不過兩人之所以有今日,全賴韓遂,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得不硬起頭皮任事,兩人的辦法是,在羌人與漢人間做出一定取捨,即組織敢戰之羌人組成數道防線,抵擋河朔軍的進襲,以掩護漢兵入城。

羌人以戰死為吉利,以病終為不降,驍勇善戰不假,卻也並非鐵鑄的人,尤其心理意志,更是難成堅毅,甚至危急時刻表現遠不如漢兵。東漢以來,涼州三次羌人大叛亂,皆是前期戰無不勝,後期屢戰屢敗,蓋因實力對比發生變化,說得直白一點就是,羌人打起順風仗極其精猛,雙方勢均力敵時,亦能發揮自身優勢,勇悍善戰,然而若遇到苦戰、惡戰、血戰,羌兵往往不能堅持,甚至一觸即潰。

基於此,麴勝和程宜把一些深受韓遂恩惠的忠勇羌人加上部分漢兵,組成一支人數高達三四千人規模的預備隊,見哪裡羌人有敗退的跡象,便投入兵力支援,如此三番,韓軍的防守範圍雖一再縮小,到最後只佔營壘面積的五分之一,壓力與時俱增,已經快要到達極限,卻也算完成了韓遂交代的任務,近萬士卒通過清明、霸城二門退入城中。

麴勝遙望河朔軍從四面八方湧來,將己方防線衝擊得七零八落,無奈地搖了搖頭,謂身左程宜道:「程將軍,明公之託,我等總算不負所望,稍有成果,而今敵人勢大,眼看即將突破防線,不宜久留於此,我們該回長安了。」

「麴將軍所言甚是。」程宜早有退走之心,麴勝一經提出,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韓遂撤走,使得營中大軍陷入混亂和崩潰,程宜、麴勝一走,則預示著長安聯軍最後的一絲堅持也消失了。整座大營,近萬士卒,再無成建制的抵抗,至多以散兵游勇的姿態出現在河朔軍面前,幾乎被後者毫不費力地碾壓粉碎,化為戰場遊魂。

程宜、麴勝阻擋蓋軍這麼久,河朔諸將若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還有何面目回見驃騎將軍,猛然發力,擊潰聯軍最後一道防線,或繞襲背後、或包抄兩翼、或從後追擊,一副不取二人首級,絕不罷休的架勢。程、麴心裡暗暗叫苦不迭,他們也察覺到好像自己做得太過火了,以至於現在想抽身而走,成為一件無比艱難的事。

沒有絲毫猶豫,程宜、麴勝各自帶領部曲,棄軍而逃。兩人皆為河朔軍欲殺之而後快的西涼軍統帥,在一起太過顯眼,是以分開逃跑。兩人作別時,把臂祝福,其實心裡都是期盼對方能夠為敵軍發覺,好吸引住敵軍的注意力,使自己順利突破重圍。

也不知是麴勝自己倒霉,還是程宜更得老天鍾愛,不論怎樣,麴勝暴露了,受到河朔軍的「盛情挽留」,左突右沖,掙扎良久,終是被包圍在一條寬廣的街巷。

前後堆滿密密麻麻的河朔甲士,用「密不透風」一詞形容最恰當不過,左右屋頂亦是列滿弓弩手,泛著青芒的箭簇,在日光的照射下隱隱有些猙獰。

看著身邊不滿百人,皆惶惶不安,渾身顫抖,麴勝兩腮不斷抽搐的肌肉,牽動著嘴角,心裡默默地想道,這裡,是我的葬身之地嗎?當即慘嚎一聲,沖向前方的敵陣,哪怕只有萬一之希望,他也要試上一試,身後近百部曲,只有半數相隨。事實證明,乖乖留在原地的部曲是對的,麴勝連萬一之希望也沒有,尚未衝擊軍陣,便被左右弓弩雨發,射成刺蝟,伏屍陣前,數十部曲亦遭到相同的命運。

平賊校尉程微撥開人群,徑直來到麴勝屍體前,他年約三十四五歲,身量中等偏上,體態精瘦,臉容亦顯狹長,即俗稱的馬臉,鬍鬚很淡,且微微捲起,看上去頗有幾分猥瑣的味道,不過沒有人敢笑話他的長相,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他乃河東襄陵縣人,早年遊俠,名冠一郡,遠邁關羽,後依附徐晃,隨其歸黑山,降河朔,由於作戰勇猛,屢立戰功,稍遷至平賊校尉,堪稱徐晃手下頭號心腹愛將。

程微蹲下身子,揪住麴勝頭髮,抬到眼前看個真切,待確認無疑,隨即沖左右努努嘴,部曲心領神會,拔出腰間匕首,抵住其頭,生生割了下來。程微作為征戰沙場數載的慣將,這種血腥場面見得太多了,也不覺噁心,討來頭顱,回到徐晃面前,一邊遞去,一邊說道:「中郎,此人我看了,正是麴勝,西涼軍賊帥之一。」

徐晃並未接過首級細看,而是命人取來木匣盛放。

「中郎先破楊秋,再斬麴勝,西涼軍三大賊帥,兩個折在中郎手中,只有那程宜,暫時不知下落。此番勤王,中郎功績,無人可及,說不得進入長安,便要坐上那將軍之位。」程微言行舉止,意氣風發,彷彿是他將要受封將軍一般。

徐晃斜視程微一眼,語氣平淡地道:「何謂功績無人可及?我有幾分功勞,自不知曉?戰事重在帥,而非將,不說蓋(胤)、關(羽)、龐(德)諸位統帥,便是一幹將領中,我亦不能獨佔鰲頭。現今大戰尚未結束,勸你趁早收起多餘心思,把重點放在戰事上。」

程微嘿嘿笑道:「也對。若是能夠一舉殺入長安,中郎功績就真的是無人可及了。去年胡(封)將軍尚是校尉,就因為襲占雒陽有功,連跨數級,直登將軍。」

徐晃對程微的話不以為然,說道:「胡將軍追隨驃騎將軍頗早,是將軍最信任的大將,多年來雖無大功奇捷,戰功卻是一點一滴,累積甚多,只是胡將軍一直不得機會,方才屢屢錯失升遷機會。奪取雒陽,不過是觸發升遷的契機而已,新功舊勛,累累疊加,方至將軍。換成是你,憑藉雒陽之功可以當上將軍?別說你,連我也不行。」

「反正中郎只要攻入長安,必為將軍……」程微說話間,目光望向對面,臉上笑容,漸漸收起,另一側蓋軍移動過來,領兵將領不是行武猛中郎將高順又是誰?

徐晃早一步注意到了,默默地看著高順。

就像平原隸屬於青州,地緣上卻更近冀州,兩地交流也遠比青州頻繁。徐晃是河東人,高順是并州人,皆在黃河以北,地緣接近,同歸河朔。在漢代這個講求鄉親、講求關係的時代,這一點很重要,甚至有些時候是最重要的,出身河東的關羽與出身并州的張遼相交默契,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兩人同為河朔人,視對方為自己人。

徐晃、高順出身相同,才華相當,理應同關羽、張遼一般惺惺相惜,不過到底也不能一概而論,關、張分屬上下級,無利益衝突,而徐晃、高順則存在著激烈的競爭,兩人的關係不能說差,卻也和友好不沾邊。也許有一天,兩人地位穩固,抑或分出伯仲,關係當會有所改善,但現在肯定不行。

高順身軀挺拔,步履沉穩,目光如電,周身自然而然散發著虎虎生威的氣勢,連程微這種護主心切,對他抱有敵意的人,亦不禁暗暗感到欽佩不已。心嘆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與徐晃並駕齊驅,爭奪魁首。程微視線很快轉到高順身後的奮武校尉胡泰身上,徐晃、高順這邊還未怎地,兩人麾下大將則開始大眼瞪小眼,互別苗頭。

高順抱拳對徐晃道:「恭喜徐中郎,斬殺賊帥。」

徐晃回道:「余僅比高中郎早一步,僥倖、僥倖……」

「……」

兩人交情遲遲不得進展,除了視對方為競爭對手外,也與各自性格有著極大關聯,兩人都是那種寡言少語之人,敏於事而拙於言,感情重在交流,像現在這般,一人一句,便陷入沉默,關係淡漠,也就不足為奇了。最後還是徐晃開口,言敵人未盡,宜當殲之,高順稱善,兩人隨即各率部曲,再次投身到追擊潰軍的大潮中。

清明門下,屍堆如山,血流成河,喊殺聲直上雲霄。

數千名聯軍將士,盡數堆在城門口,面對河朔軍的瘋狂衝殺,心驚膽戰,即使有成公英及其數百部曲竭力維持秩序,亦是收效甚微。期間不斷有人被擠得跌入護城河,身體被水下尖銳利器貫穿,又浮在水中,無處借力,惟有拚命掙扎、求救、哀嚎,直到溺水而死、創發而卒、血盡而亡……心裡未嘗不悔,投降河朔,何至於此?

護城河徹底變成了一條死亡之河,屍體或立或仰或伏,密密麻麻鋪滿河面,水色赤紅,宛若血河。

河內屍體看著嚇人,和地面上死亡人數一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很多人不明不白,突然死去,無一例外是一些為了儘快進入城中,不惜對同袍背後捅刀。問題是,你能殺別人,別人也自能殺你,事情一經發生,便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每時每刻,都有聯軍兵士死於自己人之手,著實可悲。

霸城門外,與清明門發生的事情如出一轍,幾無分別。

韓遂站在清明門上,城外所有事情,盡數收於眼底,心中既怒又悲,無以復加。這些士卒,都是他白手起家,省吃儉用,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他們征戰疆場多年,有著豐富的經驗,每一個人,都是韓遂安身立命、建功成業的本錢。他們就算是死,也應該是為了他的計畫而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無價值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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