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數百面戰鼓爆發出雷鳴般的巨響,久久盤旋於長安東郊,以數萬計的河朔士卒從東、南、北三個方向,源源不斷地湧入早已是一片火海的東郊大營,四面八方,儘是喊殺聲,震耳欲聾,如山崩地裂一般,使人戰慄。
敵人入營,主帥逃跑,面對這種難以挽回的敗局,長安聯軍將士心理完全崩潰了,但士卒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大多數人看到敵人目光盡赤,揮舞兵刃,嚎叫著殺來,便駭得或逃或降,更有甚者,耳中一聽到對手吼聲,便嚇得肝膽俱裂,一鬨而散。不過也有不少人被連日大戰壓垮精神,不堪折磨,徹底陷入瘋癲,或獨自一人,或三五成群,沖向人多勢眾的對手,就像瘋狗衝擊狼群,結果可想而知。
「殺……給我殺……」張遼策馬揚戟,仰天怒吼,青筋爬滿額頭,猙獰可怖,身後數百部曲騎兵無不呼應,風馳電掣般掃過長街,隨著張遼狠狠撞上近百散兵游勇。
霎時間,金鐵入骨,血肉橫飛。
「殺……」張遼手中大戟雷霆刺出,扎中一名敵卒,不理對方凄慘嚎叫,挑上搬空砸翻後面數人,大戟繼而逆勢橫掃,鮮血迸射,三敵同時噴血仰倒。張遼收回大戟,配合胯下烏騅加速飛奔,一記突刺,只見一道黑光疾速穿梭於敵陣,所過之處,波開浪裂,血光衝天。聯軍士卒雖因瘋癲,悍不畏死,可他們已經忘記陣型、忘記配合,僅剩下匹夫之勇,這樣的敵人,張遼帶隊只需要一個衝鋒就夠了。
張遼勒緊韁繩,烏騅止住沖勢,嘶叫翻蹄,張遼回眸一眼滿地的殘屍碎骨,轉回頭來,眺望前方,火光將視線焚燒得模糊不清,然而遠處長安清明門仍然隱約可見。
張遼自入河朔大營,先與關羽合作,陣斬韓軍騎將閻豐,助河朔大破韓遂。昨日又隨關羽夜間於長安以西伏擊韓遂騎軍,突殺將校數人,斬俘四千。今日進攻聯軍東郊大營,又是幾名率先突入營壘的將領。短短時日內,張遼連續獲得戰功,大放光彩,崛起速度之快,一時無兩,受到了河朔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矚目。
不過張遼並沒有就此滿足,甚或說,他永遠不會滿足,得遇明主,不如此,豈不是浪費了大好才華?
其實從此次勤王一系列大戰,張遼就看了個清楚明白,河朔最出彩的大將,莫過於折衝中郎將徐晃、行武猛中郎將高順,二人皆為降將出身。二人其下有功者,有諸如降賊中郎將陶升,平虜校尉左校、建軍校尉高覽、武衛校尉顏良等人。由此便能看出,驃騎將軍蓋俊,對降將並無歧視,皆一視同仁,只要你有能力,就有施展的機會。
驃騎將軍既然有如此器量,不論出身,不問過往,唯才是用,張遼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他覺得現在自己身體內有著耗不盡的精力,他要一鼓作氣、直上雲霄。
封侯拜將、名著天下、青史垂名……
以己才力,何不可得?
張遼目光炯炯,大戟前探,大聲吼道:「諸人隨我直入清明門,殺!……」
「殺……」部曲縱聲響應,再次颳起黑色旋風。
東郊大營中部偏西南方向,相比於其他地方一片混亂不堪,這裡一支人數約兩千餘人的隊伍,大體維持穩定,徐徐退向長安。他們乃是董軍將士,韓遂棄營而逃,他們自然也受到了影響,但影響可能尚不及對手來得大些,畢竟雙方不是一個系統,只要主帥牛輔不跑,他們就不會陷入混亂。當然了,這是相對而言,事實上途中不斷有將士認為大勢已去,偷偷脫離隊伍,向河朔方投降。
牛輔面色蒼白,眼睛紅腫,身上盔甲也是破爛不堪,形象甚是狼狽。丈人董卓在他心中,佔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從少年時代的另眼相看,到青年時代的知遇之恩,再到中年時代的委以重任,說是再造之恩也不為過。董卓一直是他學習的榜樣,不管好的壞的都極盡模仿,其中所謂的上位者風範,更是學個十足,即戰陣之間,保持儀容整好。他現在這個模樣,只能說,已是到了山窮水盡。
牛輔看著眼前兩千餘兵,五六員將,不禁悲從心來,這就是董軍的全部力量了。幾年前,董軍還是讓整個天下感到畏懼的龐然大物,轉眼間,落魄至此,怎能不悲。
董越活著的時候,兩人前期爭權奪利,後期互相扶持,處境再是艱難,亦不覺孤單,董越死後,牛輔萬念俱灰,便想找個機會投降河朔,他不期望什麼了,只希望做個富家翁,平平淡淡過完下半輩子。可是他隨後接到了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消息,驃騎將軍當眾放出狠話,韓董二軍數萬將士皆可投奔,惟有韓遂、牛輔二人不收。
蓋俊和韓遂之間,乃生死大敵,兩人只能活下一人,不收韓遂實屬意料之中,連牛輔也不收,顯然是憤怒他遲遲不降。蓋俊一句話,算是徹底斷絕了牛輔的活路。
牛輔心裡不免怨恨董越,他性格素有謀斷,可惜缺乏果決,立場不堅,抵抗與投降都能接受,而董越則是強硬的抵抗派,若非是他屢屢從中阻撓,牛輔早就帶著董軍歸降,何至於拖到現在還呆在韓遂一方?如今,董越一死百了,卻是把他坑了。
目前的形勢下,董軍猶不凌亂,有序撤退,異常顯眼,果然沒過多久,便有一股人數約千餘人的蓋軍從後追來,排山倒海般撲向董軍。一陣陣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刀劍如鼓聲,喊殺凄號聲響起,雙方士卒互相糾纏,狂呼鏖戰,不過片刻,死傷狼藉。
這支蓋軍的主將正是顏良,他和張遼一樣,是率先幾名突破聯軍大營的將領,方才正在帶人掃蕩潰兵敗卒,聽到前線退下來的士卒言及前方有大股敵軍,立上心頭,他雖然不知敵人是誰,但此時尚能維持隊伍不亂,料來非無名之輩,馬上追擊過來。
雙方無數次大戰,董軍並不難認,牛輔更不難認,驃騎將軍思其頭顱久矣。顏良喜得心花怒放,老天既然把功勞送到他的眼前,若不取之,是要遭天譴的。
部曲緊緊護住其左右,舉盾掄刀,抵擋流矢,砍殺敵人,顏良無後顧之憂,一心向前,大戟連連揮舞,拖出一道道刺耳的嘯聲,彷彿欲將這方空間,盡數扯碎。顏良每進一步,都有敵人亡其戟下,所向披靡。
主將勇猛若此,河朔士卒膽氣更盛,一路高呼,狂飆突進,董軍士卒不能攝其鋒芒,紛紛躲避,逃往兩側,一些人鼓起勇氣,重新殺回,更多的人則是站在原地不動,甚至直接將手裡兵器丟在腳下,向蓋軍表示沒有抵抗之心,靜靜等待戰事結果。他們所期待的,自然是主帥牛輔授首,以徹底結束這場使他們心身俱憊的大戰。
顏良及其軍就像一把犀利地殺豬刀,一刀切入,順勢劃開,暢通無阻,幾乎將董軍劈成兩半,牛輔已是遙遙可見。顏良正要一鼓作氣,拿下賊首,一支人數不下千人的蓋軍從西北而來,殺入董軍前軍,一時竟有後來居上之勢。
顏良眼睛都急紅了,如何甘心讓出勝利果實,加緊猛攻。董軍本就不濟,又遭夾擊,立刻潰不成軍。
牛輔此時心如死水,無突圍之心,乃謂身旁部曲道:「你等可砍下我的頭顱,向河朔獻降,必可得一場富貴,不枉隨我數載,鞍前馬後,險死還生。」
有人心動,剛剛上前,便被左右亂刀砍殺,眾部曲大哭流涕道:「我等之命,皆屬將軍,願隨將軍戰死。」言罷轉身與蓋軍殺到一起。牛輔部曲,皆不惜命,以顏良之勇猛,蓋軍之精悍,一時也難以接近牛輔。
然而牛輔部曲人數終究有限,守得了尾,護不住頭,另一側蓋軍疾速殺來,一舉突破護衛,沖至牛輔面前。刀劈矛刺,如雨而落,牛輔勉強周旋幾下,便被砍得滿身是血,跌落下馬,旋而頭顱被蓋軍用匕首割下。
顏良將牛輔部曲屠戮一空,面色陰沉地行往對面蓋軍,他倒要看看,是哪個賤卒敢搶他的功勞。
待看清將領,顏良滿嘴只剩下苦澀,此人軀幹粗壯,牛目獅鼻,絡腮鬍須,甚是威猛,不是武威校尉蓋戈是誰?對方乃驃騎將軍同族兼發小,不是他能夠得罪起的。
蓋戈一手拎著牛輔頭顱,一手拍上顏良肩膀,豪爽地笑道:「斬首之功,你我共分,顏校尉以為如何?」
顏良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說道:「牛輔為蓋校尉親斬,某何敢分功?」
蓋戈斜睨顏良,收起笑臉,不咸不淡地道:「顏校尉莫非是惱怒我搶了功勞?」
顏良聞言心裡一驚,暗暗後悔自己沉不住氣,萬一被蓋戈嫉恨,他的前程就完了。急忙正色說道:「蓋校尉這是哪裡的話,某豈是那般小肚雞腸之人?牛輔頭在項上,誰取得,那便是誰的功勞,我若分校尉之功,心不能安也。」
蓋戈這才不再板臉,露出笑容,說道:「也不盡然,要是沒有顏校尉牽制敵軍,我欲取牛輔首級,亦非易事。事情就這麼定了,顏校尉再推脫,便是看不起我。」
顏良乾乾一笑道:「全依蓋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