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韓遂驟聞長安士人聯合將領欲圖叛亂,大受打擊,一夜未眠,心力憔悴,次日高掛免戰牌,蓋軍求戰不得,無可奈何,長安東郊連續沸騰兩日後,再次安靜下來。
與此同時,一支兵馬眾多、不見首尾的大軍從南而來,緩緩來到嶢關關下。
大軍總兵力高達三萬五千人整,其中健壯步卒三萬,驍勇騎兵五千,主要以袁術荊楚兵為主,另有呂布雜牌兵約三千,李蒙秦地兵約五六千。
單論戰鬥力,自然是李蒙兵最強,畢竟他們皆是董卓麾下精銳,少說也有數年戰場廝殺經驗,袁術的荊楚兵也遠遠比之不上,更勿提呂布。呂布雖然兵力有限,且軍中多參雜民壯,外表光鮮,實不堪戰,然則袁術卻待其甚厚,隱隱在李蒙之上。
一來呂布對袁術有大恩惠,袁氏京中滿門皆為董卓殘害,呂布親斬董卓之首,算是為袁氏報仇雪恨。而且如非是他率兵從背後襲擊李蒙,袁術現在還受阻於武關關下,絕難至此。舊恩加上新惠,袁術對呂布高看一眼,也就不足為奇了,反之則是怪事。
二來,呂布步卒固不耐戰,但他手裡卻有一千騎兵,目前袁術缺的就是騎兵。其實以其坐擁四千騎兵,放到盛產戰馬的涼、並、幽諸州,可能不值一提,放到東州,則足以傲視諸侯矣。不過袁術自從認識到馬鐙的巨大作用後,騎兵,自然是多多益善。
何況,李蒙僅為董軍偏師,除其本人外,有能力的將領寥寥無幾,怎及呂布聚集并州一州之精華,麾下騎將、驍將、猛將不計其數。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袁術相信自己如果能夠徹底消化并州軍,那麼他的大軍實力將會膨脹一倍不止。當然了,呂布亦非易與之輩,軍權抓得甚是牢固,袁術想要兼并其部,還要好好籌劃一番才行。
種種原因相加,造就了如今呂布在袁術麾下的特殊地位。
呂布不是白痴,他當然清楚袁術對他麾下的窺視,然而他現在實力低微,別無去處,惟有不動聲色,靜觀其變,所幸兩軍剛剛合併,袁術不敢做得太過。
呂布心底還隱隱有個想法,他現在的地位有些類似於當初孫堅之於袁術,似屬下又似盟友,擁有一定的獨立權,只要自己收起鋒芒,靜靜蟄伏,等待機會,未嘗不能效法孫堅,一舉擺脫袁術控制,自立一方,甚至後來居上,取而代之,亦未可知。
和呂布抱著的想法不同,李蒙心裡沒有那麼多歪門邪道,董卓死了,董軍諸將被迫綁上韓遂戰車,困守長安,岌岌可危,他又素無根基、能力,難以獨立,袁術以大將待之,他也樂得為其效命。
數萬帶甲之士魚貫行至嶢關下,如雷鳴般的戰鼓聲炸起,士卒依照指令,列起大陣,一時盔甲鮮明,刀戟若林,盾牌成牆,旌旗拂日,軍容甚是鼎盛,使人目眩。
「漢軍威武……漢軍威武……」數萬帶甲之士頓戟敲牌,揚聲大呼,厚重雄壯的口號聲鋪天蓋地響起,一波波湧向對面夾于山谷間的雄偉關隘。
袁軍中央軍陣突然浪裂般分開,袁術略顯臃腫的身體跨在一匹白色高頭大馬上,緩緩從陣內行出,數十文武策馬尾隨其後。
袁術從五月初圍攻武關開始,連續一個多月時間,整日不是親上戰場,就是憋在營中,對於京師公卿子弟,素愛享受的袁術來說,其中煎熬,實不足為外人道。因此一破武關,途經諸縣,便不由放任自己,大肆享受。昨夜在上雒縣,袁術貪戀酒色甚深,直至黎明前方才睡下,以致今日已是午後時分,面上尚有稍許浮腫。不過他的目光依然犀利如劍,似欲將眼前雄關,從中一劍劈開。
無怪袁術有些志得意滿,他近來四面出擊,成績斐然,首先東方揚州方面,中郎將文聘、橋蕤,江夏太守劉祥順利攻克豫章,這座人口超過百萬的大郡,同時東路軍依託豫章,北入丹陽、南侵會稽,一旦將這三郡拿到手,大半個揚州從此便姓袁了。
南方交州方面,他正在竭力拉攏交州刺史朱符,同時借朝廷窘迫,道路不通,自行委派太守,把手伸進蒼梧、鬱林二郡,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交州就會納入體系。屆時他的勢力範圍遍及荊州、交州、揚州,和袁紹坐擁冀、青、兗相比,亦毫不遜色。
而他自率數萬勤王義師,攻克武關,收降李蒙、呂布,可謂兵強馬壯。眼前的嶢關,是他入京的最後一道阻礙。如今韓遂及董軍餘黨被蓋俊圍困長安,嶢關守將李傕惶惶如喪家之犬,料來未必敢抵擋他的數萬大軍,不戰而降,當然是最理想的結果。
半晌,袁術緩緩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身側的李蒙,說道:「子明,孤率軍十萬,進抵關下,一旦振奮,將士敢死,嶢關雖堅,轉瞬焚碎。李稚然與你一般,皆為秦地將才,武略不凡,孤甚敬愛,不忍輕毀。子明,你與李稚然有同門之情、同袍之誼,可否待孤勸降之?」
李蒙抱拳道諾,他和李傕在董軍諸將里,不算近,也不算遠,中間偏上,其素知李傕性格驕傲,眼高於頂,自己隨便派遣親信前往,對方未必會買賬,乃不假人手,策馬揚鞭,帶領三五部曲直趨關下,縱聲大喝道:「李稚然,我李子明也,你可在關上?若在,出來答我。」
「……」關牆上,露出李傕威嚴的面容,他眼光清冷地看著李蒙,無一言片語。
李蒙想過不下數種兩人見面時的情形,可是李傕這般沉默,卻著實出乎他的意料。李蒙雙眉微微蹙起,吃不準對方態度,抱拳說道:「稚然,韓遂早間叛亂,為禍家鄉,今見社稷衰微,圖謀不軌,竊據長安,威脅天子,實乃國賊也,人人得而誅之。今蓋驃騎從北,袁將軍以南,兵馬不下數十萬眾,兩面夾擊,韓遂必不可守,難逃敗亡。稚然依附韓遂,與送死無異,身後亦遭罵名,何不早降?」
李傕仍然不語,李蒙也不覺氣餒,又道:「袁將軍名門之後,家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今帶甲十萬,入京勤王,可謂眾望所歸,正是我等之明主也。」
「說完了?說完了就回去吧。」李傕終於開口,然而他一句話就把李蒙弄懵了。
李蒙苦勸道:「稚然,要知道你雖擁雄關,又豈能擋住袁將軍兵鋒?」
李傕不慌不忙道:「你說我依附韓遂?」李蒙聞言一怔,他怎敢直呼韓遂之名,不等反應過來,忽然聽到關牆上李傕大喝一聲「豎旗」,一面玄色大旗拔地而起,佇立關上,迎風飛舞,獵獵震響,展露在李蒙面前,展露在關外數萬袁軍將士面前。
李蒙仰頭瞧清旗幟,面色大變,驚呼道:「稚然,你投靠驃騎將軍了?這、這……」
李傕冷聲道:「驃騎將軍乃蓋世英傑,韓遂無能為也,我心慕而投之,有何不可?」
「……」李蒙不由一陣無語,看著李傕的眼神頗顯古怪。董卓死時,是哪個孫子堅決反對歸順河朔,力主率兵進攻長安的?而今說變就變,這廝到底還有沒有立場可言?
李蒙輕輕眯起眼睛,手捏馬鬃,李傕投身河朔,他一肚子說辭再難說出口,可讓他就這麼無功而返,心裡又有些不甘,躊躇良久,直言道:「稚然,當日你一力拒北而往西,此事斷然瞞不過驃騎將軍,現下驃騎將軍有用得著你的地方,或許不會有所表示,但是日後,難保不會秋後算賬。稚然,對於這一點,你可要考慮清楚啊……」
「……」李傕眉頭不為人察的皺了一下,李蒙的話正是他心裡的擔憂之處。
李蒙見他無言,似有觸動,再接再厲道:「不若現在歸降袁將軍……」
「還是那句話,說完了就回去吧。」李傕冷笑著回道。他是擔憂驃騎將軍秋後算賬,但卻不代表他會受到李蒙蠱惑,轉投袁術。相反,他正要竭力抵擋袁術北上,獨攬一面之功,再加上外甥胡封在旁幫襯,他相信以驃騎將軍的心胸,當會不再介懷。
李蒙心知李傕是那種意志堅定的人,一旦下定決心,再難動搖,遂掉頭而返。
後方袁術等人,也都看清關上旗幟,氣氛略顯凝重,嶢關落入蓋俊之手,對於他們來說,是最棘手的情況,這意味著,他們將在嶢關前,進退不得。進,蓋俊明顯不會讓開道路,讓他們進入長安添亂,除非強攻關隘,然而嶢關險峻,不弱武關幾分,他們沒有第二個呂布相助了。退,勤王大業,關乎社稷成敗,豈是說退就能退的?
「怎麼辦?……」
袁術環顧左右,文武皆是束手無策,萬般無奈下,只得暫時撤軍,返回上雒縣,先安頓下來,再作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