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藍,萬里無雲,惟有一輪紅日斜倚東方。渭水南岸,兩支數以萬計的大軍,相距數里,遙相對峙,數千步卒則正好插於二者中間,面南而立,可知其隸屬北軍。大軍兩側,雙方騎兵縱橫馳騁,塵土飛揚,相互衝鋒,激斗不休,猛烈的喊殺聲幾欲將天貫穿,將地傾覆。與此同時,北軍左右翼數千騎飛奔出陣,目標直指敵騎。
局勢、人數、鬥志、裝備……
一切的跡象無不顯示,這場戰事,南軍絕無半點獲勝希望,必敗無疑。然則,南軍絲毫沒有逃跑,乃至退卻的意思,反而……
「咚——咚——咚——咚——咚——」數十面戰鼓同時擂響,形成巨大聲浪,由南向北,如狂風般掃過北軍、掃過渭河、掃過北岸,消失在天邊盡頭。
徐晃面如銅鑄,其上平靜無波的雙目聚集對面敵軍。
「中郎,這鼓聲……」徐晃部將出言道。
徐晃微微頷首道:「嗯,這是進攻的鼓聲,對方看樣子是要死戰到底了。」
部將面露不屑道:「軍不滿萬,將領膽喪,士卒思歸,騎兵轉眼即將滅亡,屆時剩餘數千步卒,尚能有何作為?不需後方出手,僅用我三千前軍便足以擊破之。」
徐晃斜睨部將一眼,面無表情道:「輕敵為領兵者大忌,不管敵人看上去如何不堪一擊,身為將領,都要以十成十的態度對待,這是戰爭,不是兒戲。」
「中郎教訓得是。」部將口中認錯,心裡則是不以為然。輕敵的道理,他豈能不知,他也認為輕敵是愚蠢的行為,問題是,眼前的敵人,連讓他輕敵的資格都沒有。
徐晃心知部將根本沒聽進去,目光轉回聯軍身上,這等對手確實不適合當說教的例子,正如麾下部將所言,聯軍自身有著太多太多的劣勢,總結成四個字,無力回天。這是一支縱使本方將領抱著蔑視態度,也能輕易擊敗的對手。此戰,沒有懸念。
徐晃揚起手臂,玄旗飛舞,霎時間,戰鼓齊響,地動山搖。徐晃部搶在聯軍之前,率先發動進攻,整條戰線緩慢向前蠕動,除了兵甲撞擊聲、腳步踏地聲,軍陣內再無其他雜音,士卒目不斜視,並肩而進,行伍始終不亂,大軍如移動之鐵壁,如此軍勢,整個大漢國亦不多見,讓人感嘆也只有徐晃這等練兵大家,方能調教出這等虎賁之師。
徐晃部進抵百餘步,停下步伐,厲嘯驟起,不計其數的長箭鑽出軍陣,沖向天空,漫天的箭矢匯聚成一片巨型箭雲,遮天蔽日,滑行甚遠,繼而呼嘯而落,砸向聯軍軍陣。
蓋軍乘船突襲渭河,警報甚急迫,聯軍士卒被諸將緊急聚起,出營馳援,匆忙間,不少人甚至來不及披甲,就是那些裝備齊全者,著鐵鎧者亦不到半數。面對蓋軍宛若狂風驟雨一般的箭陣打擊,無數人被長箭射中,或擊得飛起,或釘在地上,短短的幾個呼吸間,聯軍陣內一片狼藉,屍橫遍野,到處都是呻吟、嚎叫聲,令人不忍目睹。
聯軍士卒本就戰意不堅,如非主將楊秋髮瘋堅持死戰,又以數百部曲為督軍,手持刀斧,站在背後,稍有回頭者動輒殺之,說不定士卒一早便開始逃跑了。眼見蓋軍行止如一,箭陣犀利,必是蓋軍精銳中的精銳,面對這等敵手,聯軍士卒心中豈能不慌,連遭箭雨打擊,無數人在陣內亂跑亂叫,似哭似笑,幾至瘋癲。
「豎楯……豎楯……反擊……反擊……」聯軍一干身在戰場最前沿的都、校尉連連大吼,連舞反擊旗幟。莫說都、校尉,為數不多的幾名中郎將也被楊秋通通派往前線,死戰之決心,可見一斑。
在諸都、校尉的組織下,聯軍手忙腳亂的展開反擊,雖然比之蓋軍相去甚遠,不成規模,卻也能夠打擊到敵人,說到底,雙方的箭簇都是一樣的,並無分別,且有效延緩了敵人的攻勢。
雙方箭來矢往,無數支長箭的尖嘯聲在空中匯聚成死亡的樂曲,帶走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
徐晃部以箭進攻,以盾防守,井然有序,更難得的是期間陣型依然在向前移動,就算高順這時親臨現場,見到這一幕,恐怕也只有對徐晃嘆一聲高明。
徐晃部進至數十步,長箭仍在飛往天空,諸弩手業已準備就緒,那一支支短小卻堪稱兇殘的弩箭,轉眼間便掛滿聯軍楯牆,旋而突破之,把聯軍陣線打得千瘡百孔。
徐晃部且射且前,很快進入肉搏距離,乃採取密集列陣,長矛為前鋒,弓弩次之,兩側稍雜以長戟,刀盾手緊隨弓弩之後,諸兵按部就班,精誠合作,突擊聯軍軍陣。
「殺啊……」
「殺啊……」
如雷的喊殺聲中,兩條人型浪潮劇烈地撞擊,頓時,鮮血四濺,肢首橫飛。
如果說,聯軍是黃河澎湃的波浪,那蓋軍就是黃河泛濫的洪峰,幾乎片刻的工夫,聯軍便被徹底壓制下來,士卒承受不住巨大傷亡,被迫向後方撤退,連背後刀斧手的血腥殺戮也阻止不了。
郭汜身處前線不遠,盯著戰鬥,口裡罵罵咧咧道:「娘的!楊秋腦子裡裝的是大糞嗎?這仗沒打就已經敗了,他自己想尋死,去就是,別連累我們跟著一起遭殃啊!」
附近數名楊秋部曲刀斧手,正在監督諸卒,郭汜根本沒壓低聲音,被他們聽個正著,紛紛怒視郭汜,所謂主辱臣死,自古皆然。
郭汜泛著紅光的眼珠,掃向那幾個在他眼裡屬於嘍啰級別的人,冷聲笑道:「賤卒!怎麼?心裡不忿?老子罵的就是楊秋那個小兒,你待怎地?」
所謂什麼樣的人帶什麼樣的兵,一見郭汜開罵,部曲亦跟著起鬨。
郭汜此舉擺明了是在挑釁,幾人平日皆楊秋所厚養,關鍵時刻能效死命,郭汜固然人多勢眾,他們豈懼哉。一人最急,手按刀柄,不過才抽出一半,猛然看到一條黑影斜飛而來,隨後一蓬熱血映入眼帘,是他自己的血……
「砰……」拔刀者咽喉血流如瀑,這一擊幾乎切斷他半個脖子,身軀朝後,重重拍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塵。
郭汜緩緩收回滴血的大矟,沖著屍體吐了一口濃痰,面容猙獰,大罵道:「賤卒!敢向老子拔刀,就要做好被殺的準備。」這話不僅是對死者,也是對活人說的。
另外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郭汜,不禁暗暗吞咽口水,心裡大罵郭汜瘋了。他們身為楊秋的部曲,這廝說殺就殺,出手全無半點猶豫,簡直是肆無忌憚。且其部曲也是無知無畏,言笑無忌,見鬼了!他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郭汜仍舊不肯甘休,他原本便是把這幾人當出氣筒,以大矟遙指餘下三人,叫囂道:「老子臉上有花?再看就他娘的把你們三個全殺了!」
三人急忙轉目,心裡安慰自己,郭汜以前就是一偷馬賊,卑賤粗鄙,咱幾個好歹良家出身,和他相爭,不值當。
見三人任孬裝熊,郭汜不屑地再吐口濃痰,把視線轉回戰場。就這麼一會工夫,蓋軍已是勢不可擋的殺入聯軍陣中,兩軍士卒雙目猩紅,糾纏搏戰,吼叫聲、慘叫聲、求叫聲、金鐵交鳴聲、刀劍入骨聲,混在一起,交織成團,震耳欲聾。這一幕堪稱慘烈的戰爭畫面,尋常之人,瞄一眼便會立刻嚇傻,落在郭汜眼裡,卻是看得津津有味。
良久,郭汜收起憊懶模樣,說道:「兒郎們,走,隨我殺敵!」
部曲聞言都是大為不解,適才郭汜還牢騷聯軍必敗,與送死無異,並藉機大罵楊秋一番,這會兒怎麼又想參戰了?有人憋不住心裡疑問,問出口。他們敢於死戰,卻不代表不珍惜性命。
郭汜轉回頭,目光幽幽,說道:「你們忘記兩年前河東的那一戰了嗎?」
「……」眾人陷入默然,那如噩夢一般慘痛的教訓,怎麼可能忘記,董軍數萬大軍,連戰連敗,幾乎折損殆盡,董軍三大猛將,樊稠、張濟、郭汜,除前者未曾參戰外,張濟被敵俘虜,淪為囚徒,至今無有音信,郭汜被箭穿胸,遭到重創,差一點死去。正因為沒有一刻忘記,所以大家才心懷懼意,不願再次對上蓋軍。特別是,這支蓋軍的主帥,正是當年殺得他們片甲不留的蓋胤蓋伯嗣。
郭汜以手指右胸,「老子隨太師打了幾十年的仗,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完好的地方,什麼傷沒負過?就這處箭傷最疼。」說到這裡,怒極而笑道:「以前不知是馬鐙之故,對蓋軍敬畏若神,無力報仇雪恨,然而馬鐙之秘一解,老子就知道機會來了。可是……太師沒做到,而今韓遂也做不到,再等下去,也是枉然。」
「中郎……」
郭汜惡狠狠道:「只要擊敗前鋒,引大軍直撲蓋軍中軍,老子就有接近蓋胤的機會……」
部曲人人面帶異色,他們自然清楚郭汜武力高強,但蓋胤是誰?他可是勇冠河朔、名震天下的無雙猛將,就算兩人單挑,郭汜亦未必斗得過他,如果再加上「白馬龐令明」,以及兩人身邊人數眾多的精銳部曲,郭汜衝進去,也許連個殘渣都剩不下。
郭汜也知道自己成功的希望不大,甚至連徐晃前軍也攻不破,可不試試,心裡終究不甘。乃舉矟大呼道:「畏懼者留下,敢戰者和老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