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將軍,渭水流疾,小舟皆被沖走了……」斥候伏在地上,面露焦急之色。
蓋胤、龐德聞言不由一怔,面面相覷,隨後回頭望去,果見中小船隻,悉逐流去。此次蓋軍乘船而來,約四五百隻,中小舟艦足足佔據大半,今小船皆隨波而走,這也就意味著,蓋軍已是毫無退路。畢竟渭橋雖大,終究容納有限,本方數以萬計的人馬,欲從渭橋撤退,絕非一時半刻所能完成,萬一被敵人從後掩殺,後果不堪想像。
龐德良久轉回目光,雙掌合擊,發出大響,慨然說道:「如此正好!船皆散走,後路乃斷,豈復有退縮之念邪!唯置諸死地而後生。」
「令明所言大善。」蓋胤微微頷首,繼而縱聲道:「陷陣摧敵,直入長安……」
「殺!——」蓋軍將士喊殺聲直衝雲霄。
「擂鼓……」
「咚——咚——咚——咚——咚——」戰鼓聲劇烈敲響,宛若一記記悶雷,聲波順著將士雙耳間貫入體內,遍及五經八脈,平緩流動的血液,被激蕩得漸漸沸騰。
不久,段煨率領陽陵蓋軍八千步騎,進抵渭水北,渡橋與對岸蓋軍會合。更讓蓋胤、龐德高興的是,這八千人中,騎兵高達整整五千,對於乘船而來,嚴重缺少騎兵的兩人來說,可謂雪中送炭。惟一有些遺憾的是,這些騎兵並非漢軍精銳騎士,而是先零羌騎。蓋勛、楊阿若此番南下勤王,徵召先零一萬騎,楊阿若為了圍殲麴演、張橫部,調用五千,蓋勛心知蓋胤、龐德渡河而來,必然缺少騎兵,沒有把這五千羌騎浪費在西渭橋,盡數留於陽陵城中,如今果然派上用場。
段煨此刻表現出了極大的戰意,夾在首批騎兵之間,徑直來到南岸。望著蓋胤、龐德姿容雄偉,威風凜凜,盡顯名將風範,段煨心中頗是感慨,他首次見到蓋胤,那時後者頭頂行破賊校尉,算是大漢國的後起之秀,龐德約束髮之年,更是微不足道,而當時段煨已是成名數十載的大漢名將。
其實段煨早就見過蓋俊、蓋胤叔侄,在十八年前,即皇甫規墓前,蓋俊曾偶然間提及,只是他實在是沒有半分印象,這也不怪他想不起來,誰會把一童一仆放在眼裡?
不過短短六七年間,兩人竟成長到這個地步,也只有追隨驃騎將軍蓋俊這等人傑,才能做到吧?段煨如是想道,也許還要加上亂世?毫無疑問,他們必將與吳漢、耿弇、馬援等人一樣,名垂青史。
「段中郎……」蓋胤、龐德見段煨打馬而來,紛紛抱拳道。對於段煨,兩人還是比較敬重的,當年段煨追隨族兄,「涼州三明」之一的太尉段熲,為大漢國平定西疆羌亂,穩定社稷安寧,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這樣一位老將,值得二人以誠相待。
「見過蓋將軍、龐將軍。」段煨朗聲笑道:「在下此來可不是和二位將軍搶功,只盼能夠輔佐義師,掃滅賊子,挽救天子。二位將軍,有何吩咐,只管道來。」
「段中郎言重了。」蓋胤微笑說道:「我與龐將軍,雖久經沙場,終究太過年輕,段中郎持重,正可彌補我等欠缺。」
「蓋將軍所言甚是。」龐德點頭道。
三人閑話間,一批批先零羌騎通過渭橋,抵達南岸,快速充實大軍兩翼。
蓋軍大陣連綿數里,難望首尾兩端,總計由前中後左右五軍組成,五軍更有劃分,這且不提。因此後方尚是一片平靜,前軍則已先行開戰。折衝中郎將徐晃為前軍主將,親自坐鎮前線,指揮大軍迎敵,他的對手,正是尾隨顏良身後而來的聯軍數千步卒。
這次大軍乘船奇襲渭河,為了避免士卒暈船,導致戰力受損,多選用有乘船經驗的地方兵員,徐晃部曲三千,多以河東舊部、鄉人為主幹,兼以黑山兵、冀州兵為輔,是以一人不缺,皆隨他出戰,比起其他將領部曲七拼八湊,徐晃受到的影響可說幾乎沒有。
這三千步卒,徐晃訓練經年,去歲冀州滏水一戰,甚至從正面擊破冀州大戟士、積射士組成的嚴密大陣,取得的戰果之豐,幾不讓騎兵,令冀州名將朱靈大嘆鋒芒難當,如之奈何?而今又過一年,徐晃部曲更加精鍊,隱隱為河朔第一步軍。當然了,這是在戰前,隨著高順部大戟士異軍突起,大放異彩,這個第一的位置已是不穩。
徐晃性格沉穩,胸襟開闊,但這不代表他願意看到高順奪走本該屬於他的地位,只要是武將,就必然懷有較勁之心,概括來說就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徐晃心裡憋著一口氣,部曲亦然,聯軍追擊過猛,陣型略顯散亂,倉促間對上這等對手,後果可想而知。聯軍士卒撞上的彷彿不是敵陣,而是一座崖壁,不僅未能衝動對手,反而自身撞得粉身碎骨,最前方之數百兵卒,幾乎在一瞬間全部變成了敵人腳下屍體,如此可怕的景象,駭得後面之人急忙止住沖勢。
徐晃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敵人似乎過於羸弱了,他這幾日屢屢渡過霸水,觀兩軍戰鬥,聯軍雖然遠不如蓋軍精銳,可也強於面前之敵甚多。難道聯軍精銳,盡數集於東線不成?想到這裡,徐晃緩緩搖了搖頭。他卻是不知,其軍主帥梁興不久前被顏良陣斬,軍無將,猶如人失魂,自然表現不濟。
徐晃令舞玄色旗,大陣霎時弓弩齊響,箭矢如雨似蝗,疾飛出陣,聯軍將士,似被割稻草,一茬接一茬中箭倒地。徐晃再舞玄色旗,陣勢陡然一變,由崖壁變為海嘯,呼嘯而起,席捲向敵人。這般由靜至動,由守轉攻,井然而流暢,雖身處血腥戰場,卻給人以藝術之美感,僅憑這一點,便超出高順部一截,不愧第一之名。倒不是說高順練兵不如徐晃,前者畢竟是去年才加入河朔,且麾下皆為冀州兵,短短一年時間,怎及徐晃訓練數載之效,何況徐晃麾下多是河東舊部、鄉人,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面對如海嘯般的蓋軍衝鋒,聯軍僅僅抵抗一瞬,便被打得潰不成軍,不願退者,無一不被蓋軍人海吞噬,掀起一朵血色浪花,旋而泯滅。
「這就敗了?」徐晃望著狼奔豕突,四散亂逃的敵軍,久久無語。想不通,乾脆不想,徐晃揮旗下令全軍展開追殺,士卒追出數里,斬俘兩千,直到遇上敵軍主力,方才止住沖勢,重新列陣。當此時,敵軍與中軍遙相對峙,徐晃部洽處於二者中央。
「誰?……這是梁興的腦袋?」龐德拎起一顆血污的頭顱,抬到眼前細觀片刻,接著望向顏良,眼中帶著一抹訝色。梁興在韓軍里的地位可不低,官居中郎將,只在幾名將軍之下,想一想河朔蓋軍的一干中郎將,楊阿若、鮑出、張綉、郭銳、貞良、胡車兒、徐晃……這些人任意折去其一,蓋俊恐怕一月半月都緩不過來。
「……」段煨心嘆驃騎將軍麾下果然猛將如雲,韓遂起於大漢國昇平之際,朝廷遍征海內名將,四方雄兵,與之喋血關隴數載,耗費國庫數十億錢,俘殺其將寥寥,最知名者莫過於閻和、馬玩,還都是驃騎將軍麾下黃忠所斬。今驃騎將軍與韓遂激戰渭灞,其勢如泰山壓頂,軍中大將張橫、梁興先後被殺,韓遂賊子,尚能何為?死期至矣。
顏良面色疲憊卻不掩傲然,揚聲說道:「正是梁興賊子,被我突殺於萬軍之中,有士卒為證,真假與否,一問便知。」
龐德擺了擺手,表示不用詢問,相信他所言,以前在晉陽龍山大營時,龐德嘗與顏良私下切磋,深知其有萬夫不當之勇,亦非信口開河之輩,既然他說於萬軍之中突殺梁興,那就定然無假了。笑道:「行啊,顏子善,我就知道以你的勇武,這一戰肯定會立下大功,沒想到這麼快。」龐德其後又看了看梁興首級,很快失去興趣,拋回給顏良,說道:「這顆腦袋,直接封侯還差些,不過換回一個中郎將卻是沒問題。」
「顏校尉的功勞,我會記在心裡,待事後為顏校尉向驃騎將軍請功。」蓋胤面色如常道。蓋胤生性內斂,素來拙於言而敏於行,且虎圈大營的主事者乃是楊秋及董將胡軫,梁興固然位列韓軍重將之列,但他是死是活,幾乎影響不到大局。如果顏良殺的是楊秋,蓋胤倒不介意暫時改改性格,張開金口誇他幾句。
顏良抱拳恭維道:「全賴將軍虎威,士卒精勇,方能一舉擒殺賊首。」
龐德最煩的就是顏良這套,道:「說這些屁話沒用,該是你的功勞,誰也奪不走,不是你的功勞,你想搶也搶不到。怎麼?殺了區區一個梁興就感到滿足了?」
顏良面露不悅道:「將軍何出此言?」
龐德眺望遠方敵軍,悠悠說道:「大戰,現在才剛剛開始……梁興算個屁……顏子善,尚能一戰否?」
顏良聞言振奮,回道:「莫說一戰,十戰也沒問題。」
「善。」
楊秋、胡軫此刻臉色,黑得足以滴出墨汁來,在他們的對面,盤踞渭河南岸之蓋軍,盔甲鮮明,軍容整肅,粗粗估算,幾有兩萬之眾。而他們手中所有兵力相加,也只有不滿萬人,己方本就不如蓋軍精銳,今人數亦不及其半,這仗,還怎麼打?
胡軫只覺得嘴唇乾得厲害,反覆添抿,同時也感覺到冷,刺骨的冷,哪怕當下是六月夏時。胡軫扭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