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司徒府。
上萬大軍一朝盡喪,大將麴演、張橫生死不知,安陵失陷……
斥候伏在地上,以飛快的口速通報前線探知諸事,堂下文臣武將,無不色變,哪裡還能保持危坐正襟,紛紛跳將起來,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侍中成公英以手貼額,雙目微闔,輕聲嘆道:「安陵啊……」
對長安聯軍來說,安陵不是最重要的,不然也不會僅在城中安排一部,不到千人兵馬,聯軍的重心在渭水,十數萬兵馬皆是圍繞著渭水南北組建防禦網。
但不是最重要不代表不重要,安陵有著涇水河這道天然的屏障,蓋軍欲渡河攻城,絕非易事,千人守城足矣。一旦接到安陵警報,不出數個時辰,後方平陵、茂陵、細柳聚、西謂橋、杜郵等地援軍便會趕到,乃至長安郊外數萬大軍。可以想像,等待蓋軍的只能有一個結果,全軍覆沒。
在眾人眼裡,安陵可謂萬無一失,沒想到還是丟了。詐術,安陵非短期內強攻可落,所以楊阿若圍殲麴演、張橫後,選擇了冒充韓軍潰兵,以詐術奪得城池。
尚書王國憂道:「安陵一失,吾等糧道危矣。」
司隸校尉李相如搖搖頭道:「糧秣轉向渭南輸運即可,只是多些麻煩罷了。且我方只要扼守住平陵等諸要道,一時倒也無須憂慮。怕就怕,蓋軍不止這點野心啊!」
京兆尹黃衍無奈地嘆道:「楊阿若這一擊,卻是正正打在了我們的七寸上。」
諫議大夫,隱隱為涼州文臣之首的閻忠沒有加入到討論中來,而是轉頭望向主位上的韓遂,後者面如平湖,目光沉著,但閻忠卻是看出,那平湖下泛起的滔天波瀾,那沉著後的雷電交織。
慢慢地,堂中諸文武相繼禁聲,視線無一例外聚焦韓遂,等待主君拿主意。
韓遂平靜地掃視堂下文武,最後落到成公英身上,此子智略權謀,超群絕倫,韓遂每遇大事,必是最先想到他,乃開口道:「子儁,說說你的意見……」
「……」成公英垂眉沉思。楊阿若不愧是曾隨驃騎將軍蓋俊縱橫中原的名將,縱然蟄伏北地數載,亦非涼州將領所能比及,如果說己方將領是一州之選,那楊阿若就是國士之流,雙方眼界、能力不在一個層次上。說句不怕喪氣的話,楊阿若這番組合拳,直打得本方眼冒金星,全無半點還手之力。良策奇謀也要有一定條件才行,事實卻是,對方留給自己這邊能夠施展的空間已是極其有限……
見成公英遲遲不言,韓遂心知他一時亦無奇策扭轉局勢,再次沉默下來。
事至於此,大局已定,對策無非兩種,攻與守。若攻,安陵蓋軍不下萬人,己方非集數倍之兵力不可。但問題是,以如今長安聯軍的情況,抽調得出數萬兵馬嗎?
東線霸水的戰事愈加激烈,蓋俊本部兵馬在第一天成功立足霸水西岸,次日,也就是昨天,再接再厲,連續投入大批兵力,人數一舉突破兩萬,料想今日將增兵至三萬人上下,麴勝、董越雖然還能堅持,但肯定大感吃力。北線以蓋勛為首的高陵蓋軍,攻勢兇猛不在東線之下。南線,嶢關尚未攻克,大批蓋軍則出現在霸水下游,同樣抽調不出兵力。算來算去,能動用的,無非是長安近郊的幾萬人馬。
若以長安兵馬為主,進攻楊阿若,萬一蓋軍從某處突破,直趨城下,以韓遂新定西都,人心不穩,長安勢必危矣。
攻不可取,聯軍只剩下一個選擇,採取守勢。
所謂守不可久,這只是選擇,而不是辦法,於眼前危局全無幫助,如果己方無力破解危局,遲早會敗。散會後,諸文武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司徒府,憂心忡忡。說到底,還是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大了。戰前諸人自恃聯軍兵馬十餘萬,認定可擊退蓋軍,守住長安,但蓋軍僅僅用了三天時間,就迫使諸人改變了看法。
韓遂手按印堂,輕輕揉弄,面上疲色盡顯,不復風流之相。自聞董卓身亡,他就再也未能睡一個安穩覺,嘔心瀝血策劃入京事宜,待得償所願,入主西都,馬上面臨內憂外困,期間更是日夜繁忙,無暇睡眠,短短一兩個月間,發從銀霜增加數倍不止,不讓烏髮。
「韓公……」成公英輕聲呼道。他是僅有還留在房中的人。
「嗯……」韓遂口中敷衍似的應了一聲。
成公英見主上憂愁溢於面上,大異往常,乃出聲安慰道:「韓公,盧水、益州,皆我等外援也,待其等兵至,我方奮勇,蓋軍自會退去。今一時之憂,無須過於掛懷。」
韓遂何嘗不知這些道理,但盧水、益州皆為遠水,不能救近火,長安局勢惡化之速遠超想像。韓遂淡聲道:「嗯。子儁,你先退下吧。」
「諾。」成公英心知韓遂是想一個人靜靜想事,乃拜出。
成公英走後,韓遂緩緩睜開雙眸,直視房門,怔怔出神……
他心裡著實想不明白,蓋俊才過而立之年,在年近五旬的韓遂眼裡,不過一介小兒輩,何以這般威不可擋?如若讓他殺入西都長安,天下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霸水河西。
蓋軍和聯軍數萬人馬糾纏在一起,兩翼鐵騎縱橫,戰況異常激烈。
自先登高順首日取得不俗戰果,成功立足西岸,蓋俊見時機成熟,令偏將軍關羽親自過河,坐鎮中軍,督帥諸部,使匈奴中郎將郭銳則率五千匈奴騎兵,以衛大軍左右翼。
蓋軍實力暴增,不再固守河岸,向長安聯軍發動一連串猛攻,後者一度支撐不住,後退數里,直到後方長門大營援兵趕來,才勉強止住頹勢,並慢慢轉守為攻。雙方互不相讓,血戰累累,一日間死傷超過萬人。
今日,蓋軍持續增兵,大有突破三萬之勢。
聯軍主帥麴勝、董越暗暗叫苦,己方之所以能和蓋軍勢均力敵,不過是仰仗兩點,其一人數多,其二騎兵多,但蓋軍源源不斷增兵,特別是一撥撥裝備精良的玄甲鐵騎開過河來,實非麾下羌胡所能及,聯軍一方對攻戰慢慢落入下風,被迫轉攻為守。
其實依麴勝、董越之見,如今蓋軍突破霸水已成定局,蓋軍士卒精猛,甲具完備,最善野地浪戰,長久僵持,必為所敗。不若退守枳道、長門大營,憑藉工事阻擊蓋軍。不過韓遂以枳道、長門距離長安過近為由,一口回絕。
「他娘的!難道韓遂要我們把人都拼光了,才允許退回大營嗎?」董基怒不可遏,揚刀呼道。
一旁韓軍將領,人人面帶不悅,董基直呼韓遂其名,令他們頗感惱怒,若不是看在他部曲剛剛折損過半,明顯是氣火攻心,並非故意,早就衝上去把他剁了。
「住口!」董越大喝道,接著毫不容情,一鞭子抽在董基頭上。
董基身不疼而心疼,淚流滿面道:「將軍……」
「……」董越面色陰鷙,隨著戰事愈加激烈,雜兵漸漸不堪對抗,只有精銳部曲方能匹敵。這些百戰老兵,不是簡單的消耗品,而是他賴以生存在這個亂世的本錢,每折一人,都足以讓他感到肉痛良久,可是韓遂即下鐵令,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麴勝斜睨董越、董基,很快又把目光轉回戰場……
韓軍,何嘗不是頻繁投入大批精兵……
與聯軍相比,蓋軍這邊氣氛相對輕鬆不少,主帥關羽站在指揮車上,一邊指揮大軍作戰,一邊為身旁少年講解。少年約束髮之年,和關羽有著四五分相似,濃眉寬額,筆挺如鋒,相較之下,眼神不甚大,卻異常有神,可謂相貌堂堂。此子便是關羽長子關平,今年才滿十五歲,這是他首次上戰場,表現還算鎮定,沒有給虎父丟臉。話又說回來,如果關平不是可造之材,蓋胤就算再念及兄弟情義,也不會把愛女許給他。
關羽事無巨細,一一告知,明顯是想把兒子培養成大將之才。其實關羽自己也才三十三歲,這個年紀對領兵的將領還屬於雛鳥階段,可是關羽已經帶兵整整八年,無論個人勇力,抑或帶兵能力,皆冠絕河朔,幾無可與之匹敵者,如今正值巔峰期初始階段。很難想像,等到他四十歲時,登上絕巔,當世有幾人可以與他比肩?
關羽手扶長子肩膀,目視戰場,傲然說道:「如果對方依然死戰不退,不出三日,我必破之……」
霸水河西直打得屍橫遍野、血流漂櫓,蓋俊卻異常清閑,坐在霸陵官舍花園中,手撫素琴,琴聲泠泠淙淙,隨著琴弦蕩漾開來,環繞滿園飛紅翠綠,樂曲平緩清雅,韻味悠揚,不見煙火,有靜心定神之奇效,正是神曲《平沙落雁》。
一曲終了,似乎不願驚擾這等意境,直到半晌,掌聲方才響起。
王粲從草地上跳起,感慨道:「蔡中郎研習琴藝數十載,論及技法,當世無雙,將軍亦難以望其項背,但若論意境,粲卻以為將軍高蔡中郎一分。」繼而撫掌嘆道:「似將軍與蔡中郎這等翁婿佳人,遍尋史籍,恐怕也找不出另外一對來……」
蓋俊盤膝坐於芳草間,輕撫腿上「悅己」,笑著搖搖頭道:「仲宣言之過矣。我少好琴,每日彈奏,廢寢忘食,進境奇快,自問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