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勝、劉調你一言我一語,斗個不停,兩人部曲親衛絲毫未受影響,互相勾肩搭背、低語交談,探討此戰之收穫得失,也有人興緻勃勃看兩人熱鬧,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楊阿若舉目眺望東方天際,那一片了無生機的漆黑,不過是迷惑無知之人的障眼之法罷了,不出半個時辰,紅日,就會把黑暗,一掃而光,綻放出令人不敢正視的五彩光芒。楊阿若緩緩收回目光,見麾下兩員大將依舊吵個沒完,平靜地說道:「你們兩個既然還能拌嘴不停,便說明尚有餘力。走吧,我們再把動靜鬧得更大一些。」
所謂什麼樣的人帶什麼樣的兵,楊阿若內心渴望大展拳腳,建功立業,名垂青史,超勝、劉調功利心又何嘗不盛?仗,自然是不怕多,天天有仗打他們心裡才高興呢。問題是,他們皆非無腦之人,鷹揚營奔襲了大半夜,且剛剛打過一仗,縱然談不上強弩之末,也是疲憊不堪,以這種狀態再遇大戰,恐怕損失不會小了。
何況鷹揚營雖設伏大破敵軍,斬首千級,俘四五百,自身亦戰死百餘,傷數百,死者尚好辦,大丈夫馬革裹屍,死哪埋哪,眾人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受傷的士卒呢?他們怎麼辦?尤其是一些重傷者。兩人不禁相視一眼,都是看出對方的心意,劉調試探地道:「中郎,如今士卒疲憊,馬匹乏力,不若暫時歇息片刻,再圖南下不遲?」
楊阿若緩慢,但卻堅定地搖了搖頭。超勝、劉調非常了解主帥,他不是剛愎自用,聽不進忠言的人,他既然堅持南下,必然有著自己的思量,兩人抱拳應命。
鷹揚營戰士接到命令,立刻揮起屠刀,將那四五百聯軍降兵砍殺一空,隨後巡遊戰場,無論躺在地上的敵人是死是活,皆補一刀,確保萬無一失。
臨走前,楊阿若乃留數十人扶數百傷兵鑽進山林深處,囑咐他們不可輕易外出,免得被敵人斥候發覺,待自己這邊事畢便會來接云云。鷹揚營戰士身上都帶有金瘡諸葯,一時半刻倒也不怕耽誤傷情,不過對於重傷者,只能是盡人事,安天命,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就看他們自己的意志,或者再加上一點點運氣?
和上一次狂飆突進不同,這回楊阿若率領鷹揚營以中低均速行進,一方面是保護馬匹體力,另外也方便士卒休息。然而此舉落在長安聯軍眼中,卻是充滿無盡的挑釁意味,鷹揚營焚燒糧車、大破張橫,再度殺回,不疾不徐,明顯是沒把己方放在眼裡。隨著消息陸續由斥候傳回諸營,將士無不義憤填膺,欲殺之而後快。
當楊阿若及鷹揚營再次進入平陵地界,尋機狩獵運糧隊,聯軍一方的討伐軍亦於平陵完成集結,這是一支由平陵、細柳、西謂橋、杜郵等地精銳組成的大軍,人數超過萬人,其中騎四千餘,步卒六千,如此軍力,足以將楊阿若打得萬劫不復。
「張中郎不要緊吧?可曾傷到哪裡?」張橫由於大敗而歸,煩躁不已,其聲望素高,諸將此刻唯恐惹起不快,避之不及,偏偏有人不開眼,行火上澆油之舉,此話明裡關心同袍安危,實則不無諷刺味道,使得張橫本就有些難看的臉色,頓時更黑三分。
這把聲音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和他同屬中郎將的金城麴演。與其族兄麴勝及張橫等人相比,麴演只能算作涼州後起之秀,因其知兵法、戰陣,韓遂另眼相看,短短三四年間,便已爬上高位,不讓舊將元老。
張橫以眼斜睨姿容粗豪的麴演,口氣不陰不陽地道:「勞煩麴中郎關心,暫時還死不了。麴中郎不好好把守謂橋門戶,拱衛長安,跑到此地作甚?」
「便是給我天大的膽子,某又豈敢自作主張,擅自行事?實韓公夜聞張中郎大敗,異常震怒,特派在下前來收拾殘局。」麴演話語直白得過分,一點也沒有要給張橫留面子的意思,氣得後者險些吐血。
麴演今年才二十六七歲,自恃才華過人,難免年輕氣盛,目中無物,平日最是看不慣韓遂麾下楊秋、程宜、張橫等人,認為他們才智平庸、能力有限,只是運氣好,在涼州軍尚不成氣候時加入,此輩仗著資格老,佔據高位,把持軍權,排擠後進……如今張橫慘敗失意,機會委實難得,以麴演的脾性自要狠狠挖苦幾句。
張橫越是生氣,麴演便越高興,笑容滿面地問道:「張中郎可願為我副將?」他來時接到韓遂的命令便是以張橫為副,顯然麴演是想聽到張橫親口承認在他之下。
「……」
麴演此番作態,著實可恨,張橫幾乎想也不想就要拒絕,然而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他是可以拒絕了之,但韓軍將士會如何看他?如此一來,威信必喪,況且他心中也想復仇鬼豐。可是要他承認副將,位居麴演之下,卻也休想,乃改口道:「敗軍之將,待罪之臣,何敢承擔副職?只盼率領騎兵,充任先鋒,手刃阿若,將功補過。」
張橫不管怎麼說也是軍中元老,韓遂所親愛之將,縱然一時受挫,地位依然穩如泰山,麴演見好就收,不再逼迫,「也好。張中郎,你我共勉……」
楊阿若帶著鷹揚營沒有尋到運糧隊,卻是等到過萬敵軍,當下二話不說,掉頭狂奔。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張橫率四千餘騎拚命追趕,企圖纏住對方,與後方步軍包圍殲之。兩支騎軍你追我逃,很快雙雙衝出平陵縣境,此時天色已是大亮。
讓張橫感到意外和摸不著頭腦的是,楊阿若沒有逃往東北的安陵方向,反而向西北逃竄,要知道楊阿若來時,可是從安陵的地界偷渡過河。張橫疑心病又犯了,一邊吊在後面,一邊派人返回稟報。
麴演接到情報後,笑言張橫被楊阿若嚇破了膽子,楊阿若逃亡西北,難道不是最正確的選擇嗎。須知安陵縣守軍人數再少,也有一部八九百人,楊阿若豈能不憂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退一萬步講,就算安陵守軍孱弱,無力與楊阿若野地浪戰,但只要牽制住,不讓鷹揚營過河,屆時己方大軍趕到,楊阿若就是瓮中之鱉,任打任殺。
又被麴演這等小兒輩趁機好一陣奚落,張橫自是憤怒不已,但生氣歸生氣,他內心的疑慮仍舊沒有散去。他不認為自己是被楊阿若嚇破了膽子,而是有著充足的理由,韓遂遠途而來,新定西都,根基不穩,勢力不附,在扶風北方諸縣根本就談不上控制力可言,楊阿若逃往韓遂控制力薄弱地帶,期間的變數太大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張橫不可能僅僅憑著內心的疑惑而裹足不前、或就此回返,不說主帥麴演不會同意,渴望取得楊阿若首級的將士們同樣不會答應,就連遠在長安的韓遂恐怕也不希望看到這個結果。
張橫希望是他多心了。
兩支騎軍從日出便展開你追我逃,一直到日中、日落……
夕陽西下,紅霞相伴,面對漫山嬌艷,五彩斑斕的大自然奇觀,張橫無暇顧看一眼,臉色陰得厲害。一方面,他兩天一夜來只睡了一兩個時辰,從昨夜至今,更是大部分時間都在顛簸的馬背上度過,疲憊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另外,道路逐漸變得崎嶇難行,追趕起來更加辛苦。不過這些都不是他這番作態的緣由,至少不佔據主要地位。不久前,他率兵路過一座漢胡雜居的小村落,詢問當地百姓,此地界是哪裡?對方回曰:谷口。張橫聽到答案後大為色變,谷口是哪裡,他心裡再清楚不過。
前面言及,蓋俊之左馮翊與韓遂之右扶風,以涇水為界,大致如此,卻非絕對。左馮翊治下十三個縣,十二個皆在涇水東、北,只有一個例外,它就是谷口。地緣上,谷口同右扶風接壤,反而和左馮翊相隔涇水,但它確確實實隸屬於左馮翊。
「谷口有沒有蓋軍?雖然之前的情報顯示蓋軍未過河接管此縣,但那是之前,不代表現在也沒有……以己方士馬之疲憊,道路之崎嶇,一旦遇到蓋軍,跑都跑不掉。」張橫心裡疑神疑鬼,再次向後方麴演傳信。此舉實乃無用之功,麴演耐心盡失,當即對著張橫信使破口大罵,他娘的追了數十近百里,光是戰馬就跑死幾百匹,都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有什麼可說的?至於蓋軍?他們正為奪取北謂橋,和楊秋、梁興打得熱火朝天,哪來的蓋軍?直言若是你沒有膽子,就獨自返回,老子自己追。
張橫聽了信使盡量婉轉的敘述麴演說辭,還是感到胸中憋悶非常,有氣撒不出。事已至此,他不可能獨自返回,那就繼續追下去吧……
谷口縣是一個多山的地區,境內光是著名主峰,便有九嵕山、五床山等,其餘支嶺余脈,小山大丘,更是數不勝數,不僅韓軍追得叫苦不迭,楊阿若和鷹揚營也是疲憊欲死,雙方無論人馬,皆已瀕臨極限,不過是咬牙苦撐而已。
紅日隱入山巔,天色日漸陰暗,一支風塵僕僕的騎兵隊伍,沿著一條小土丘艱難前行,打頭那人,有著一張灰塵與疲憊,也不能掩蓋的絕世容貌,他目光滿是期待地望著北方……似乎老天爺也不想讓這位容貌奪天地之造化的人失望,不久之後,他所期待之人,便映入他的眼帘。
「來了……」楊阿若平靜中帶著一抹欣喜。
莫說士卒一頭霧水,兩大校尉劉調、超勝也是一陣茫然,然而兩人很快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