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堂堂三萬步騎大軍的西路統帥,變成牽制敵人的偏軍之將,對於邊地苦忍數載,期待一戰騰飛的楊阿若來說,不可能不感到憤怒,不可能不感到失望,可是憤怒又如何?失望又如何?既然蓋俊及驃騎將軍府已經定下計策,並且派人通知他予以配合,那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楊阿若再不情願,也別無選擇,只能接受。
楊阿若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想通了,偏軍,未必就不能有所作為。
他現在要做的,便是這樣的事。
「駕……」
一名騎士逆馳而來,其騎術甚俊,兜韁划出一個漂亮的圈子,來到騎隊前側,此正是楊阿若所處位置,快速稟報道:「中郎,敵游騎漸多。」
「嗯,知道了……」
對此楊阿若絲毫不感到意外,安陵雖不是韓遂重點布防之地,但也有一部韓軍駐紮,早在白天,楊阿若派遣斥候涉水往南偵測敵情,便和安陵韓軍遭遇,並爆發一連串小衝突,對方勢必會有所警覺,如今雖正值深夜,己方又是從隱蔽地段過河,但數千敵騎突然出現於境內,安陵韓軍要是無所察覺,乾脆早根繩子上吊算了。
楊阿若目光幽幽,直刺漆黑地最深處,安陵兵馬有限,困守孤城尚可,出擊則顯不足,無須過於在意,且,他的目標也不是安陵小縣,而是其身後……
「加快行軍速度……」
「諾。」
面對大股敵軍進襲,安陵韓軍大為緊張,蓋因城中僅有一部人馬,八九百人,不過守軍將領已把敵情回報謂橋、平陵韓軍,只要堅守幾個時辰,援軍即可趕至,加之敵人多騎士,攻城乏力,倒不是太擔心。
然而鷹揚營殺到安陵城下,卻並未停歇,而是繞城繼續南下,守軍將領這才意識到,敵人不是沖著自己來的。繼而憂心忡忡,這麼一大股騎兵,突然出現在後方,應該會掀起一些波折吧……
安陵守將的擔憂並非毫無理由,韓軍在北方、東方全線退過渭水、霸水,憑河而守,以御蓋軍,但位於西方的韓軍卻不能這麼做,一來是為避免被蓋軍切斷後路,成為瓮中之鱉,二來大軍所食糧秣,十之八九皆出自郿縣萬歲堡。是以,西方之韓軍不僅不能退過河,還要布置重兵,護衛退路、糧道。
鷹揚營快馬揚鞭,疾速馳進,於一個時辰後殺入平陵境內,這裡已是敵人腹地,鷹揚營早就熄滅了大部分火把,只餘數百用以照明探路。
楊阿若的運氣不錯,才稍加搜索,便於西方數里外發現一支緩緩向東的車隊,據斥候回報,這是一支由數百乘大車組成,有士卒在側護翼。
楊阿若判斷此必為聯軍糧車,時間緊迫,耽誤不得,乃下令一千騎從後奔襲,另以一千騎繞到車隊前方,阻擊、堵截漏網之魚,他則自將千騎隱於暗處,靜觀其變。
鷹揚營斥候發現聯軍運糧隊的時候,後者同樣發現了對方,聯軍運糧隊是有士兵保護不假,可人數滿打滿算不超過五百,更多的是起到警衛、防護的作用,驅趕賊寇、饑民尚可,對付正規軍,特別是蓋軍精銳騎兵,就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一聽有敵來襲,從未經歷過戰爭的輸糧民夫大是恐懼,身如篩糠,抖個不停,有些膽子大的,趁人不備,悄悄溜進夜幕,有一就有二,越來越多的民夫四散逃亡。此時聯軍士卒無暇顧及他們,面對這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敵人,他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圍成車陣,拚死抵抗,同時派人求援附近大軍,速速前來相救。
「轟隆隆……轟隆隆……」上千玄甲騎兵飛馳而至,火光通明的運糧車隊在他們看來,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靶子,黑暗中,一支支猙獰的長箭夾帶著厲嘯之聲襲來。
「呃啊……」
「呃啊……」
聯軍將士雖以糧車為盾,依然不斷有人中箭倒地,慘叫聲此起彼伏。
鷹揚營戰士不僅傾瀉箭雨,時有持火把者將其甩到車上,引燃糧草,初時聯軍兵卒尚能應付,把火撲滅,然而隨著鷹揚營攻勢漸猛,火勢瀰漫,很快顧此失彼,到最後不敢再躲藏車陣之內,免得被大火燒成灰燼。聯軍士卒四散衝出,或突圍、或廝殺,不片刻,喊殺聲便停了下來,剩餘百餘人跪地投降,等待著命運的降臨。
而掌握他們命運的人,攜數騎徑直來到大火衝天處,靜靜地看著。
「中郎……」開口說話之人年約二十齣頭,虎軀猿臂,雖臉孔稍顯狹長,但輪廓分明,尤其一雙眼睛,宛若明珠高懸,把他整個人襯托得格外精神。漢人皆束髮,軍中將士亦如是,而此人卻是披頭散髮,由此可知,其絕非漢家子弟。
他名叫超勝,北地先零羌人,乃是先零小酋豪比超之子。後者當年跟著芒封進攻漢境,被蓋俊打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擒芒封以獻,方得活命,甚至因禍得福,收得蓋俊贈予數千部眾。射鵰營便是以他的部民和沮渠元安的胡水胡為主幹,組建而成。後來野利自立為王,為禍北地,其中曲折是非頗多,總體來說,比超依然心向蓋俊。
不過忠心歸忠心,不可否認的是,比超中人,在蓋俊眼中,至多一胡犬耳,遠遠比不上先零族大將吾己,甚至是已經戰死的麻奴、歸何等人。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犬父竟生下一個虎子。超勝今年不過二十,為先零諸種最著名的勇士,沒有之一。當然,似吾己等隨在蓋俊身邊的將領們不算在內,他們幾乎不會再回北地先零了,他們會在中原安家,會封侯拜將,會成為大漢國貴族,這是驃騎將軍對他們的保證。
聽到呼喚聲,楊阿若回頭望向超勝,這小子十五歲射落大雕,享譽羌中。十六時,北地先零與武威羌胡齷齪,雙方火併連天,因北地先零健壯多入蓋軍,人手不足,一度落入下風,這小子私自帶領部民七百騎,三日三夜奔襲五百餘里,渡河繞到敵後,偷襲敵營,大破數千羌胡,獲牛馬數萬頭,從而導致武威羌胡退走,不敢再窺先零,可謂一戰成名。年十七投入他的麾下,鞍前馬後,善戰無前,如今已是鷹揚營兩大校尉之一,也是楊阿若最看重的大將。
超勝沖著旁邊的降兵努了努嘴,手橫頸側,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楊阿若自然清楚他的意思,他們此番輕騎深入敵方腹地,沒有能力收降,縱之亦不可,難道要為日後多添上百敵人不成,惟有滅口了之。
楊阿若斜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降兵,後者似有所察覺,連連叩頭求饒。楊阿若從戎八載,早就練成了一副鐵石心腸,豈會動搖,面色平靜地道:「殺。」
命令一下,霎時血光衝天,哀鳴不絕。
待清理乾淨,楊阿若道一聲撤,鷹揚營整齊劃一,潮水一般退入黑暗。
半個時辰後,一支人數不下兩千之眾的騎軍從東方馳來,趕到現場,看著燒成灰燼的糧車,滿地狼藉的屍體,以及不見蹤影的敵人,人人表情凝重。
中郎將張橫面上陰雲密布,數百乘大車,上萬石糧秣,十數萬大軍一日所食,就這麼被燒了。從他接到安陵方蓋軍騎兵入境的消息,到糧車遭截,尚不滿兩個時辰,根本就不給己方反應的時間。對方進擊之速,快若雷霆,直如閃電,必是精銳無疑。
「中郎……」斥候回報。
張橫冷冷地道:「敵人往哪邊跑了?」
「西……」
張橫聞言周身立時殺氣四溢,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散發著蛇蠍一般的危險氣息。敵人焚了己方糧車後,居然沒有往北退走,反而向西,是不打算就此罷手的意思嗎?
看樣子,己方是被人小視了……
如此也好!敵人若見好就收,他未必追得上,現今嘛……
賤卒!過於貪心,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追!」
與此同時,以西二十里外,鷹揚營再次碰上聯軍運糧隊,此次雖不及前者數百乘之規模,亦由近百乘大車組成,足足數千石糧食。而之所以如此頻繁遇見運糧隊,皆因韓遂初入京師不久,所有糧餉皆儲於萬歲塢中,未及搬運京師。想來若給韓遂旬月時間,當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惜,蓋俊就沒打算給韓遂時間。
以精銳之騎兵衝殺護糧之雜兵,怎麼看都有些大材小用了。楊阿若如法炮製,一部衝殺、一部堵截、一部待命,戰士箭射刀劈,疾略如風,砍瓜切菜般全殲敵人,再次點燃糧秣,隨後隱身夜幕。
這一次,鷹揚營沒有繼續西進,再往西就是平陵縣城了,平陵縣乃是聯軍護衛糧道之要地,必然重兵集結,楊阿若料想就算沒有數萬人,也當不下萬眾。鷹揚營雖善戰,卻只有三千,且奔襲半夜,士卒疲憊,馬匹力竭,硬碰硬對己方不利,乃調頭往北。
張橫再度撲空,幾欲抓狂,這一次不僅是他,還有西側平陵的千餘騎援兵。張橫聽說蓋軍兩次得手後,終於往北逃竄,當即二話不說,接管平陵騎兵,展開追擊。張橫官居虎賁中郎將,但雙方互不統屬,平陵一方完全可以拒絕之,不過張橫可不僅僅是官位高那麼簡單,他乃是韓遂麾下有數大將,歷來戰功卓著,擁有極高威信,平陵騎兵樂意相從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