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水西岸,巨大的戰鼓聲,低沉的號角聲,激烈的廝殺聲,以及凄厲的慘叫聲互相交織,連成一片,譜奏出世間最最殘酷的樂章。
蓋軍登岸士卒,以隊、屯,即五十、百人為基本戰鬥隊形,排山倒海一般發動一輪又一輪猛攻,衝擊著董軍防線。華雄之死對董軍士氣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打擊,導致軍心渙散,鬥志大消,幾不能支,是以就算得知己方大批援兵已經出動,趕來援助,也沒有太大的改觀,仍舊不斷向後敗退。說到底,想要讓漏洞百出、搖搖欲墜的防線重新變得堅固,實非一件易事。他們只能寄希望於援軍儘快到來,在防線崩潰前……
馬超健步如飛,趕往戰場,全速奔跑中,頭上兜鍪數次歪斜,遮住眼眉,一次又一次徒勞的扶正後,終於使他失去本就不多的耐心,只見他摘下頭盔,狠狠丟了出去,接著又從地上撿起一面被人棄置的鉤攘,所謂鉤攘,即上下帶鉤之盾牌。
「呼、呼……娘、娘的,真能跑!孟起,等等我,趕喪啊!呼,累死老子了……」卞秉彎下腰,雙手支撐著膝蓋,呼哧帶喘地對著前方的馬超喊道。也不知是不想理會他,還是戰場雜音太大,沒有聽到,馬超很快就一頭扎入人群之中,失去蹤影。
卞秉又急促地喘息幾口氣,推開欲上前扶他的親衛部曲,直起身來,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攢動的人頭,馬超這小子真是一個怪胎,看他活蹦亂跳,一副體力值破表的模樣,誰能想到剛才他還因為溺水,就像死狗一樣趴在地上。
卞秉正待繼續前進,一隻手臂突然攔在他的面前,「校尉,不可再向前行……」
「嗯?」卞秉面色一沉,看向攔截他的人。此人年約三十餘歲,中等身量,容貌出眾,更兼有一身沉穩的氣度,正是他妻族,西河王氏子弟,軍司馬王效王仲明。依卞秉的臭脾氣,換了旁人,早就開口斥責,甚至呵罵了,但王效不僅和他有著一層特殊的關係,且其人才能不凡,是他在西河任都尉時最得力的助手,這才沒有當場翻臉。
王效彷彿沒有看到卞秉不悅的顏色,沉聲說道:「馬校尉親臨前線,雖有不妥,然他孤身一人,亦無不可。校尉則不同,校尉麾下有一部人馬,負領兵之責,現在最該做的是,整軍布陣,以待大敵,而非棄軍不顧,以身犯險。望校尉三思而行。」
卞秉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王效,後者微微垂首,有意避開卞秉的目光,這不是退縮,從他嚴肅的表情,挺直的身軀就可看出他態度極其堅決。
卞秉不是不明是非的混人,知王效所言有理,問題是,後者完全不懂得說話技巧,哪怕是良言,也讓人聽得心裡不舒服。僵持數息,卞秉掉頭而返,路上,忍不住對王效抱怨道:「仲明,你什麼都好,就是這性格呀,唉!真不知該說你什麼是好……」
「……」王效默然以對。卞秉已經不止一次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了,更不是第一個這麼說他的人,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因為他無意改變,也改變不了,本性如此。
馬超在密集的人群中飛快穿梭著,四周到處都是被甲執兵的士卒,五彩繽紛的旌旗,乃至一排排或騰空而起,或向下疾墜的箭矢之雨。鼓號聲、喊殺聲、叫喊聲充塞著他的雙耳,震蕩著他的血液,腳步頻率亦隨之加快……
「鏗鏘……」馬超橫衝直撞,每邁出一步都會響起鎧甲互相撞擊的聲響。前方廝殺的動靜越來越大,令馬超意識到即將踏入戰場的中心,為了小命著想,他順手從身旁一人頭上拽下兜鍪,扣在自己的頭上,而後不理目瞪口呆的士卒,沒入前排人群。
馬超又奮力突進七八步,當他再次撥開一名同袍的時候,前方數人齊齊噴血倒地,一個個董軍猙獰的面容映入眼底。馬超本就炙熱的雙眸幾乎完全燃燒起來,然而他沒有傻乎乎的獨自向前沖,那與送死無異,乃隨左右俱動。
事實證明馬超的選擇是正確的,整體行動,左右同袍為他分去了很大一部分壓力,使得他只需專註於正前方兩三名敵人。馬超雖年僅十七歲,卻已是身經百戰,斬首數就算沒有一千也有數百,更曾斬斷幽州猛將嚴綱大腿,取了匈奴勇士丘浮石性命,莫說區區兩三普通士卒,便是兩三個慣戰司馬,他也能力戰而斬之。
果然,馬超左手鉤攘鎖住兩桿飛刺而來的長矛,右手長刀雷霆般斬出,「噗噗」兩聲,兩顆頭顱霎時離項飛起,馬超隨即跨步,以雙肩撞飛兩具無頭之屍,輕鬆破入董軍陣中。
此時馬超所在軍旅皆為晉陽本部人馬,往日馬超時常流竄龍山大營,加之他是主帥馬騰之子,又是繼龐德之後,北疆又一少年虎將,很多人都認識他,尤其是百人將以上的軍官。蓋軍一名出身黑山的軍侯曾親眼目睹過馬超非凡的勇武,是以後者一經出現在戰場上,他便暗自集結數十甲士,待馬超成功突入,立刻揮軍尾隨其後,攻進敵陣。
馬超並不是第一個撕開董軍防線的人,事實上董軍防線此刻已被突破多處,如果從上空俯視,就能清晰地看到雙方士卒犬牙交錯,瘋狂廝殺的混亂場面。馬超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呼喝連連,所向披靡,跟隨在他後面的蓋軍,亦是打得痛快淋漓。
馬超突擊中,刀鋒猛然一轉,砍向右側,連續格殺數人,此部董軍抵擋對面的蓋軍已是萬分辛苦,馬超率眾猛攻其翼,哪裡還能堅持得住,士卒一鬨而散,爭相奔逃。
馬超緊緊咬住逃兵不放,大肆砍殺,利用其潰勢連續衝破兩陣,期間故技重施,擊潰數股頑敵,使得分散在各處的蓋軍漸漸連成一片。最後,他把目光投向一股約三四百人的董軍身上,相較而言,這一次他選擇的目標實力無疑要強大得多,不過他敏銳的察覺到,這支隊伍周邊抵抗力並不強,也就是說,只要將之衝散,十有八九會引發董軍區域性的全面崩潰,甚至藉機一鼓作氣,徹底擊敗董軍,也不是不可能。
念及此,馬超棄了鉤攘,討來一桿長矟,甩開雙腿,全速沖往目標側翼,風在耳畔呼嘯,吼聲在頭頂炸響,熱浪從口中噴出,強烈的窒息感令他的殺意節節攀升,燒得雙眸猩紅一片。
近了、近了……
「殺!」馬超高聲咆哮,猶如一頭憤怒的雄獅,跨步、扭腰、甩臂,大矟筆直搠出,血污猙獰的矟鋒摩擦著疾速穿透空間,發出「嗚嗚」的破空聲。
「殺……」這支董軍顯然都是些悍不畏死的精銳士卒,面對馬超從側襲來,毫不畏懼,挺矛迎戰。
「噗嗤……」在對手長矛刺來前,馬超一矟洞穿對手咽喉,然而指向他的可不僅僅是一支長矛那麼簡單,而是足足七八支,左右皆有。馬超臨危不亂,手臂向外橫擺,挑著屍體狠狠砸向右側,頓時砸得董軍人仰馬翻,順利解除一面危機。與此同時,數名蓋軍士卒飛快從後而至,狠狠撞上另一側董軍,悶響與慘叫同時響起。
馬超身上壓力瞬時一輕,徑直而上,董軍第二排長矛接踵而至,馬超低喝一聲,變矟為棍,橫掃千軍,將刺來的長矛全數撞開,左手長刀疾斬,擊殺數人,大股蓋軍隨即趕到,巨大的衝擊力一連衝散數排董軍橫列方才停頓下來。有己方士卒相助,馬超如魚得水,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名董軍兵卒殞命刀矟之下,但令他意外的是,這支董軍表現出了異常驚人的堅韌,就算處於絕對劣勢,也沒有崩潰的跡象。原因並不難猜,所謂將乃兵之膽,兵善戰如此,領軍之人必非一般人,最少也是個兩千石都、校尉。
馬超猜測一點不假,這支董軍的將領確實是一名兩千石,李奇年近四旬,是涼州安定郡人,出身微末,沒有太傑出的才能,亦非無能之輩,軍旅近十載,才登上司馬之位,如果不是董卓意外暴亡,董越以官位拉攏諸將,他要當上兩千石,非要再熬個幾年不可。當然了,董越私授的官位是做不得數的,直到進京後,得到朝廷的批准,才算坐實了。
李奇雖然算不得良將,卻是從一介小卒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將領,打硬仗、惡仗自然不在話下。李奇再次頑強的打退蓋軍正面的進攻,此時他的形象很是狼狽,滿臉臟污,胸中刀痕交錯,鮮血淋淋,右手更是被斫去二指,以舊布草草包紮了事。頻繁的白刃戰中,無論是他本人,還是部下,都已經瀕臨極限,特別是側翼馬超攻勢愈加猛烈,己方陣型被拉扯得扭曲不堪,隨時有崩潰之可能。
部將司馬急切地扶住李奇,苦苦哀求道:「校尉,大家實在頂不住了,撤吧!……」
「……」李奇咳了一口血,看著蓬頭垢面的部將司馬,默然無語。
眼見對面蓋軍再度重整旗鼓,其陣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密集,顯然是打算一鼓作氣,司馬不由感到焦急起來,急語道:「全軍崩潰,諸部皆散走,惟有我方堅持至今,可謂拼盡死力,此時撤退,縱然將軍,亦會體諒我等……」說罷不等李奇有所表示,事實上李奇受創甚重,就算有心,亦無力回應。部曲司馬當下自作主張,在蓋軍再一波攻勢前,抽身退走。董軍本就變得支離破碎,作為中堅力量,李奇部一撤走,頓時引發董軍左路全面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