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華雄見蓋軍陣中無強弩,遂命人集弩施以連射,壓制對手長兵的同時,將其嚴密的大陣砸出一道道缺口,接著華雄大矟一揮,是以勸你軍發動衝鋒。
面對吶喊震天,洶湧殺來的董軍士卒,高順部沉穩若山,遠遠望去,就像一片沒有生命的黑色死海,及敵進至二十步,陣中突然爆出悶響,隨即,董軍士卒目光之所及之處,盡被弩矢添滿,密集如雨,傾瀉而來。
沖在最前面的董軍士卒完全傻眼了,比起前面幾次軟綿無力的弩箭,蓋軍這一輪力度明顯強出不止一個檔次,莫說身穿皮甲者,就算身披鐵鎧,亦是無一例外被打成篩子,一些特彆強勁而犀利的弩箭,甚至可以輕鬆貫穿兩三個人。
董軍士卒一排排倒地,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前方几為之一空,無須細算,單單用眼睛眼睛大致一掃,便知傷亡肯定超過兩百之數。換句話說,就這眨眼的工夫,董軍折了整整兩個屯的精銳士卒。
董軍中箭者橫七豎八的伏於地上,或悄無聲息,或嗚咽哀嚎,鮮血從他們體內涓涓淌出,流向大地,染紅了散落在周圍的兵刃、戰旗,十餘個幸運躲過一劫的士卒立在原地,一臉木然,這幅畫面再配以略顯陰沉的天空,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悲愴之感。
後方的董軍也不知是被這波弩箭的威力嚇到了,還是意外對方反擊來得太過突然,甚或面前同袍的慘狀觸動內心,整體齊齊頓住,沖勢明顯緩了下來。
「中計了?高順小兒,竟然敢欺我!……」華雄意識到被對手的小計謀耍了,臉色漲紅,目泛赤光,殺氣四溢。
此時華雄最該做的,無疑是後退重整旗鼓,董軍兵力上有著巨大的優勢,哪怕一時受挫,也不難扳回局面,但華雄為人素來剛強,寧折不彎,要他臨難而退,卻是比殺了他還要難。華雄把鋼牙一咬,揚起長矟大呼道:「別停,給我沖,殺進陣去……」
「嗚嗚……嗚嗚嗚嗚……」一度中斷的號角聲再次響徹戰場,董軍士卒皆精銳之士,見慣生死,聽到進攻的命令,稍整心神,再度邁開雙腿,可是沒跑出幾步遠,便又遭到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弩箭打擊,這回傷亡雖不及前次嚴重,也有百餘人之多。
董軍士卒心中不由氣苦,雖畏蓋軍弩箭銳利,然而雙方此時僅相距十餘步,對方臉上密布的汗水清晰可見,乃不顧傷亡,咬牙強沖。
此舉正和蓋軍的心意,高順部大楯之後,數排弩士交替上前放箭,嚴整而有序。如此近的距離,可謂發無不中,中者立斃,幾輪下來,輕鬆收走數百條敵人的性命。
「……」高順高踞馬上,目光堅毅,不泛一點波瀾,所謂蓋軍無強弩,不過是他故意製造出來的假象罷了,華雄果然如他所料,傾力來攻。要知道,冀州弩士,可是和大戟士並稱為「天下精兵」。且,二者之間有著極強的互補性,單拿出其一,充其量只能算作精兵之流,而兩者聯合作戰,無論是防守中的戟衛弩射,抑或進攻中的弩射戟沖,皆能進退自如。若是再加上幽州突騎游弋兩翼,便是一支可以橫掃天下的無敵強軍,昔年光武帝劉秀,即因之成事,中興漢室,再造天朝。
董軍經過連番弩箭打擊,陣型已亂、氣勢已餒、鬥志已衰,此時不出,更待何時?高順緩緩抬起右臂,馬鞭搖指,霎時間鼓號齊鳴,蓋軍大戟士舍楯棄弩,共並奔出,夾帶著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沖向董軍,直有天崩地裂之勢,十餘步的距離,轉瞬即至……
步戰堪與大戟士一搏者,除去長戟,惟有長矛,不過董軍長矛手先前被弩箭所創甚重,兼且衝鋒一起,有先有後,諸兵混雜在一起,短時間內絕難組成長矛陣以為對抗。大戟士無有敵手,長戟所向,董軍瞬間摧裂,四散逃開。
「殺……殺……殺……」
蓋軍士卒切入董軍人群中,橫衝直撞,直殺得血肉橫飛,屍橫遍野。
「……」華雄用力握緊矟桿,面色一片鐵青,因他先前採取的是全軍進攻的姿態,又有縱騎凌陣之意,自然不可能呆在中軍,實際上他此時的位置已屬前鋒之列。如今蓋軍逆來,他頓時陷入進退不得的尷尬境地。進,則有被圍殺之可能,退,則全軍崩潰,再難翻身。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他,誰能想到局勢轉眼間便來個天翻地覆,不容華雄多想,蓋軍一路勢如破竹,雙方很快就不可避免的撞上了。
華雄身邊有部曲精騎數百,此輩皆驍勇善戰,以一當十,本是他倚仗的助力,奈何前鋒被蓋軍打得棄甲曳兵,豕突倒退,前、左、右三個方向都是驚慌失措的潰兵,戰馬被擠在中央,如何沖得起來?靜止狀態下的騎兵,戰力未必及得上一名普通步卒。
「殺……」蓋軍大戟士看到大旗下被眾騎拱衛的華雄,確認是董軍主將無疑,立刻興奮起來,再也沒有比擊殺敵將更大的功勞了。蓋軍將驅趕在前面的潰兵屠戮一空,繼而蜂擁而上,直奔華雄殺來。
華雄部曲甲騎毫不猶豫的迎了上去,喊殺聲中,長戟和大矟互相交織,激蕩起一朵朵凄美絢麗的血花,悲壯,絢麗,凄美……
事實果然和華雄想的一樣,其部曲騎兵坐在馬上,居高臨下,攻擊尚可,但卻很難抵擋來自四面八方的長戟,接連被刺落下馬。
華雄心疼得嘴角抽搐不停,這些部曲親衛,最短的也跟他一兩年了,都是軍中豪傑之士,武藝過人之徒,有些更是他的鄉人、宗親,在他尚未發跡時便追隨左右,感情非比尋常,而今就這麼白白的折在了這裡……
蓋軍大戟士攻勢如潮,喊殺沸天,人擋殺人,馬擋屠馬,片刻間擊殺董軍騎士過百,徑直衝到華雄面前,旋而,數支掛著血珠的戟鋒破空搠來。
華雄心知坐在馬上,行動受限,搏殺不便,目標亦大,和靶子沒甚兩樣,只能任人宰割,當即一個翻身跳下馬背,面對接踵而至,密布如林的長戟,華雄咆哮一聲,宛若悶雷,抬矟一記橫掃千軍。
「鐺鐺鐺鐺……」一連串爆響,幾乎震碎人的耳膜,六七支長戟齊齊飛起,是的,飛起,華雄天生神力,和他過上招的人,手掌無不鮮血淋淋,再難握住戟桿。一時間,圍聚華雄周圍的蓋軍士卒,全部變成了手無寸鐵之人。
華雄目光閃過一道陰曆的殺機,手腕一轉,大矟回飛,從左至右,接連劃開四人脖頸,鮮血似瀑布直下。另外兩三人也沒有逃過一劫,剛欲抽身退走,就被華雄施以辣手,取走性命。
華雄隨後馬不停蹄,縱身跨出丈余遠,持矟突刺,迎面一名蓋軍大戟士下意識舉戟攔截,便覺喉嚨一涼。後面奔跑如飛的蓋軍士卒,突然發現一支猙獰的矟鋒從前面同袍後項鑽出,大吃一驚,急忙止住腳步,不過他反應雖快,可惜終究是慢了一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矟鋒閃電般飛來,撞碎牙齒,探入口中。
一矟兩命!
華雄抽出沾滿敵血的大鐵矟,腳步半點不停,又是一個縱躍,跳到旁處,他心裡很清楚,對方人多勢眾,不畏生死,勇於搏戰,尤擅合擊之術,他若長久停留在一處,極易被對方圍攻,那時他縱然有驚天武藝,也無濟於事,只能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華雄乃是西涼數一數二的猛將,自非浪得虛名,就這麼幾個呼吸間,又殺數人,斬首已赫然上雙,而蓋軍的長戟,連他一根毫毛也沒傷到。瞧見華雄勇悍若此,就算精銳如蓋軍大戟士者,亦不禁感到一陣心慌,連帶著一往無前的攻勢,也緩了下來。
華雄部曲親衛齊呼萬歲,競相跳下馬背,效法其主,以步戰接敵。
蓋軍大戟士本就是冀州精兵,又經高順悉心調教,非普通軍士可比,雖一時懾於華雄勇猛,但很快又再度發一聲喊,圍聚上來。
「不知死活!既然想死,老子成全你們!……」華雄冷哼一聲,舞矟成風,同時左手按在腰間刀柄,拔出長刀的同時,順勢向上一撩,頓時血光乍現,斬飛一顆頭顱。華雄左手握刀,右手執矟,火力全開,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無有能敵其一招半式者。
華雄部曲歡欣鼓舞,奮起豪勇,人人爭先,一時間竟是和大戟士打個旗鼓相當。散落在周圍的董軍潰兵眼神閃爍,似正在權衡著該不該返身一戰。
高順在數十名部曲親衛的簇擁下策馬而來,望著華雄率數百兵擋住己方的攻勢,目光微微訝異。他自己練的兵自己最清楚不過,其部不敢說勇冠河朔,亦可入前三之列,私以為,惟有徐晃部可以比肩。大勝下,士卒士氣高漲,銳猛更添三分,除非敵方有逆天手段,否則絕難改變戰局,然而,華雄偏偏做到了。雖然他無力轉敗為勝,但僅憑以個人勇武撐起大局這一點,就算是對手,也值得高順在心裡讚歎一聲。
「校尉,微末辜負校尉所託,甘願受罰……」司馬渾身浴血,立在高順面前,滿臉慚愧。他奉高順之命先登突陣,開始異常順利,卻在華雄這裡碰得頭破血流。
高順緩緩搖了搖頭,說道:「華伯豪乃是西涼猛將,成名經年,若沒有幾分本領,怕也活不到今日。拿不下他,非你的責任,無須如此。」說罷,高順接過指揮權,又將隨在左右的兵馬盡數投放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