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輔,京兆伊,霸陵縣。
馬日磾和趙岐於辰時末起程返京,即是說,他們吃過早飯,稍呆片刻,便打算回返。蓋俊雖知成功的希望不大,還是在臨行前透露出希望二人留下來輔佐自己,平討國賊。馬日磾、趙岐皆為三輔人,名氣大到沒邊了,門生故吏遍布關中,這就是所謂的軟實力,哪怕他們什麼也不做,也勝過上萬雄兵。結果不出他之所料,二老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蓋俊心中不甘,不提其他,但說二老遠來辛苦,多住幾日再走不遲,實際上是變相留人。馬日磾、趙岐混跡官場數十載,歷經爾虞我詐,人老成精,什麼看不明白?兩人贊成蓋俊討伐韓遂、董軍餘孽,但不代表他們願意加入到蓋軍中來,說到底,他們是漢臣,而不是,也不願成為河朔之臣,對於蓋俊的「好意」,只能婉言謝絕。
二老不願意留下,堅持要回京師長安,蓋俊磨破了嘴皮子也是無用,只能接受,他膽子還沒有大到禁錮老師的地步,他怕被天下人唾罵。
蓋俊呼來河朔文武,出城相送數里,欲繼續前行時,為鎮軍將軍馬騰所阻。再往前,就是即將成為主戰場的霸水河了,河水兩岸,雙方大兵雲集,常有敵軍斥候渡河而來,不宜過於靠近。
馬騰身長八尺余,高出蓋俊快一個頭,立在面前,陰影籠罩,然雙方的氣勢,卻是天下地別,君臣之間,豈能並論?蓋俊劍眉微皺,周遭溫度,彷彿都下降了好幾度,目視馬騰,冷聲說道:「師者,猶父君也,不送十里,何以慰心?還不退下!」
馬騰性情賢厚,少決絕,並不敢與蓋俊據理力爭,不過顯然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以蓋胤、荀彧為首的文武爭相出言勸諫,蓋俊固執己見,初衷不改,堅持要送到霸水。眼看君臣僵持不下,馬日磾說道:「子英,且聽麾下所言,就送到這裡吧。」
「老師……」
趙岐亦撫須說道:「夫兵者兇器也,戰者危事也。驃騎將軍身負興國除賊之任,當駕御群英,驅使諸賢,如親身涉險,遇一旦之患,豈不叫世人所痛,而仇者所快?」
見二老這般說,蓋俊臉色稍霽,勉強答應下來,其實他也就是故意裝裝樣子而已。孫策的教訓太深刻了,時嚴輿號稱有勇力,聞於吳、會,席間一言不合,孫策拔戟殺之,如虐一狗。將兵攻伐,孫策更是常被堅執銳,所向無敵,結果怎樣?可憐驍銳冠世,堪比項籍的人傑,於鼎盛之際,被三兩刺客所刺,創重身亡。
蓋俊弓馬嫻熟,尤以射術著稱於世,但也不認為自己的武力高過「小霸王」孫策,就算高過,他也不打算以身犯險,那樣做,在他看來,實在是一件無比愚蠢的事情,等於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馬日磾、趙岐與送行者一一道別,馬日磾踩上登車階梯時,回頭對蓋俊道:「子英,為師早間之言,望你思慮之。」馬日磾早上站在老槐下感傷漢室衰敗,言異日魂歸黃泉,光武帝、馬援問他國情,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馬日磾看似是在獨自感慨,其實是說給蓋俊聽。因為,蓋俊有能力改變天下走勢,漢室是興是敗,皆在其一念之間,馬日磾自然是希望弟子能夠成為振興社稷的忠臣。
「我會記住老師的話……」蓋俊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繼而說道:「盼與老師、趙公會於西都,共扶漢室。」
「勉之、勉之……」馬日磾最後深深地看了蓋俊一眼,鑽入車中之中。
蓋俊佇立原地,目視馬車漸行漸遠,隨後翻身上馬,迴轉霸陵,途中,蓋俊示意馬騰過來,與自己並馬而行,期間發問道:「西岸的情況如何?」
馬騰經過一天的時間,基本摸清了一個大概,回道:「長安在霸橋西,枳道設立主營,斥候見到了韓遂的大旗,也不知是他本人親至,還是為混淆我等視線。另外有前將軍董越、楊烈將軍麴勝等人的旗號。」說到這裡,馬騰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長安枳道大營的規模非常驚人,據斥候目測推估,人數當在八萬至十萬人間。」
蓋俊聞言蹙起劍眉:「怎麼會這麼多?」
馬騰說道:「多設軍帳,故布迷局,這是為將者常耍的小手段。不過枳道、灞橋是我方大軍必經之路,長安定然多置兵將,以為萬全,我想,對面縱然沒有十萬之眾,也有五六萬。」
蓋俊點點頭,這和他想的差不多。
馬騰又道:「霸水南方,滻、霸二水間的藍田縣境,亦駐有重兵,規模約五六萬眾,旗號是左將軍牛輔,揚威將軍程宜。」
蓋俊微微頷首,驀然一怔,「牛輔、程宜?韓遂膽子不小啊!……」長安枳道主營,由於有韓遂「親自坐鎮」,後者畢竟乃是名義上的聯軍首領,又為大漢國三公司徒,國之宰相,基本可以鎮住局面,韓、董二軍聯合行動,不會出太大的問題。然而,南線的藍田大營,怎麼也是如此?要知道,雙方曾是生死大敵,有著化解不開的恩怨,韓遂就不怕雙方將領爆發衝突,引起內訌,從而使己方漁翁得利?
馬騰道:「韓遂這也是沒辦法,他若敢令二軍各守一處,難保我方不擇一攻之。打董軍還好,如攻韓軍,韓遂豈不是作繭自縛?」
蓋俊想想也是。韓遂人馬雖眾,卻不齊心,他只有這麼一個選擇。
馬騰最後道:「再有就是渭水南了,有數萬眾,主將是揚武將軍楊秋。蓋(勛)府君、楊(阿若)中郎先前已經彙報過。」
蓋俊大致了解情況,一路無話,回到城中,使馬超傳召文武重臣商議大計,自己則先一步入縣朝廷,早有掾屬取來帛書圖卷,置於案上,蓋俊隨之展開,京兆尹方圓千里,城池山河,盡收眼底。
蓋俊跪坐蒲席,伏在案上,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地圖,特別是霸、渭周圍,從渭水北岸左馮翊高陵開始,向下掃視,渭橋,霸、渭二水交匯處的虎圈,枳道、霸橋、長門、霸上、廢置的南陵縣,藍田,乃至大軍基本不會去的藍田山、嶢關,也都一一照顧到……
很快,接到命令的文武一一趕至,人數不多,寥寥二十餘人而已,文臣有驃騎將軍府長史賈詡、司馬荀彧,從事中郎荀攸、戲志才,掾屬傅干、衛仲道。刺史部主薄楊俊、農都尉鄭泰、議曹從事華歆,吏蔡珪、孫資二人負責執筆記錄。
武將以河南尹、虎威將軍蓋胤、鎮軍將軍馬騰為首,以下是三大偏將軍,關羽、龐德、胡封,而後是折衝中郎將徐晃、破賊中郎將張綉、使匈奴中郎將郭銳、陷陣中郎將鮑出、先登中郎將胡車兒、厲鋒中郎將貞良、行黑山中郎將楊奉,西河都尉卞秉。
農都尉鄭泰隸屬并州刺史部,屬於文職,且不算,卞秉是此間武職中僅有的兩名都、校尉級別將領,另一人是蓋俊親衛首領,行虎牙都尉馬超。卞秉心裡很清楚,若非和蓋俊有著姻親的關係,以他如今的地位,絕難躋身進來。卞秉鎮守西河郡數載,心性已是磨得甚是穩重,然而這畢竟是他首次參加河朔核心會議,不可避免的感到些許不安,所幸他處於武將之末,不受眾人矚目。
蓋俊令諸人就座,縱聲說道:「今軍抵霸水,距西都長安,僅數十里之遙,不世之功,就在眼前!望你等同心協力,揚智奮武,助孤電討不庭,以振國威!」
「諾!」諸文武齊齊起身拜道。
隨後,蓋俊把地圖交到身後的司馬懿之中,後者和王粲各持地圖一角,將之懸掛壁上,使堂下諸人皆得看清,同時讓馬騰介紹了一下霸水河西岸韓、董二軍的情況。
待馬騰交代清楚,蓋俊環視大廳一周,奮然說道:「韓遂小兒,跳樑小丑,竊據中樞,威逼忠良,挾持天子,著實可惡!不過韓遂此梟,頗有小智,知自己罪孽滔天,不得人心,雖兵多將廣,無以為恃,直面我軍,必敗無疑,乃借地利之便,採取守勢。而今韓遂小兒十餘萬大軍布置渭、霸二水間,我方將從何處突破為上?」
蓋俊清朗的話音一落,堂下立時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荀彧低聲與身旁的從侄荀攸交流,他少有大志,心懷天下,目光深遠,治國策,講戰略,繼春秋戰國策士之風,頗類漢初三傑之一的張良。張良作為劉邦手下第一謀士,其實並不經常參與實際行動,無論是咸陽諫劉邦安民,約法三章,還是下邑之謀策劃項羽包圍網,抑或畫箸阻封,都屬於戰略層面。
荀彧自幼飽讀《孫吳》、《左傳》,雖以戰略見長,戰術能力亦不容忽視,不過終究要遜色一籌。從侄荀攸恰恰與之相反,戰術優於戰略,這和他的愛好不無關係,荀攸酷愛兵書戰策,《孫吳》、《尉繚子》、《司馬法》、《六韜三略》等無不爛熟於胸,其餘諸家,亦有精研,完全就是一本會移動的軍事百科全書。荀彧私認為,河朔諸謀士,以軍謀、戰術論,無有出其右者,連謀主賈詡也不能及。
賈詡原本端坐其位,老神在在,二荀的對話引起了他的注意。荀彧加入河朔一年有餘,固然還未施展出全部才華,然而僅憑他目前的作為,就無愧於「王佐」之名,也就不怪蓋俊對他異常重視了。
倒是荀攸,來到晉陽大半年,一直不顯山不露水,遠遜於同來的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