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某殿,韓遂坐於主位,神色淡然,底下洋洋洒洒數十人列坐,卻是各個凝神靜氣,殿內氣氛沉悶,同時漂浮著一股詭異之氣。
如今,大兵壓境,長安面臨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戰,對手非常非常強大,蓋俊自統兵以來,縱橫天下,所向無敵,未嘗一敗,是世人公認的大漢國第一良將,在場無論是韓遂一方,抑或董軍一方,都曾慘敗於蓋俊之手。今蓋俊將大軍十餘萬眾,逼近長安,己方必須同舟共濟,精誠團結,方可有一線生機。
然而,韓遂、董軍雙方畢竟只是盟友關係,不可能完全摒棄私心,比如,蓋俊大軍分為東、北兩個方向,東強北弱,誰守東方,對抗蓋俊主力,誰守北方,對抗蓋俊偏師?這可是一個大學問,說到底,誰也不願意損害自己的利益而成全他人。
事態危急至此,韓遂猶能面如平湖,不慌不忙,單以養氣功夫而論,便非常人所能及,他能在大漢國昇平之際崛起,成為一方之主,雄霸西涼,號令漢胡,不是沒有道理。韓遂目光平靜地望著董軍眾將,眼帶深意,直令董越、牛輔等人若有如芒在背。
牛輔、董越下意識避開韓遂目光,相顧而視,他們受阻鄭縣城下時,蓋俊便屢屢拋來橄欖枝,時大軍困頓,前途晦暗,面對河朔霸主的招攬,諸將不是沒有動搖過,提議歸降者亦不在少數,但最終,兩人還是咬牙拒絕,堅持進京。而今,於公,牛輔、董越官至將軍之位,同韓遂共秉國政,於私,略得財貨無數,稱得上富可敵國,他們不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若投蓋俊,絕無可能獲得這麼多好處。
為了守住既得利益,兩人也要拼上一拼。似下定了決心,兩人同時點點頭。董越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抱拳一禮,大聲謂韓遂道:「韓公,蓋俊炰烋河朔,自恃強盛,生有禍心,今舉兵而南,放毒關中,威脅社稷,我等欲與爭衡,非齊心協力不能敵也。」
牛輔亦起身說道:「韓公為國家元首,我等願受驅使,共破頑敵……」
韓遂尚未有所表示,董越卻皺起眉頭,看了牛輔一眼,雙方只是同盟,而非從屬,牛輔此言未免過於卑微,把己方放到一個極為不利的位置,這可不是好現象。
韓遂高居其上,諸人表情,盡收眼底,乃展顏笑道:「諸位有此心意,則蓋俊無足慮也。」
接下來,韓遂開始針對蓋俊,與眾人商討應敵之策。
長安內外,韓軍有兵八萬餘眾,步騎各約半數,董軍則有兵四萬餘不到五萬,其中騎兵約一萬五六千人,步卒三萬出頭,兵馬超過十三萬。長安聯軍的優勢在於,佔據地利之便,騎兵眾多,至於什麼朝廷大義,不提也罷。劣勢在於,兵員素質上,稍遜蓋軍,是以,過河決戰為下下之策,不足取也。最佳之法是北守渭水,東屯霸水,即使防守不住,亦可放任蓋軍渡河,而後藉由鐵騎突之。
具體布置如下,北方戰線,韓軍、董軍各遣軍一萬,以韓遂部將、揚武將軍楊秋為北方督,董軍大將、奮威將軍胡軫為副,下轄將軍、中郎將梁興、張橫、麴演,董基、郭汜等十數人,守虎圈、渭橋等地,抵禦渭水以北的左馮翊高陵蓋軍。
東方戰線,全面棄守霸陵等地,退回霸水以西。霸水西有支流長水,民間俗稱滻水,溝通不便,韓遂乃一分為二,劃分兩大戰區:南方戰區,即滻、霸二水間,韓、董二軍亦各出兵一萬五千,總計步騎三萬人馬,董軍以左將軍牛輔為首,韓軍則以揚威將軍程宜為首,分屯霸上、藍田。
霸水對岸的霸陵和渭水北方的高陵相距非常近,東、北兩支蓋軍隨時有可能合兵一處,因此霸水北方戰區不僅需要承受來自東方的壓力,還要隨時應援渭水一帶的楊秋、胡軫部。韓遂對此路最為重視,不惜血本,出兵多達五萬之巨,其中韓軍三萬,董軍兩萬,韓、董大軍的主帥分別是前將軍董越、楊烈將軍麴勝,駐枳道、長門等地。
最後,韓遂則自將大軍三萬有餘,坐鎮京師,統攝全局。
董軍雖然名歸韓遂之下,實則自有系統,且雙方曾經乃是生死大敵,於沙場之上,數翻惡鬥,皆傷亡慘重,積怨甚深,而今韓遂採用混編之法,頗有不妥之處,一個不好,便有鬩牆之禍。然而韓遂也是沒辦法,不得不如此安排。如果雙方涇渭分明,蓋俊很有可能無視董軍,而猛攻韓軍,削弱他的力量,改變韓、董實力對比,屆時蓋俊就算沒有取勝,也可暫時退走,挑撥韓、董關係,坐收漁翁之利。
「……」董越、牛輔面面相覷,韓遂這麼布置,對雙方一視同仁,似乎很公平,實際呢?董軍盡數開赴前線,且被打亂,這場惡戰下來,縱然取勝,也很難再有作為。不過誰讓韓遂實力過於雄厚呢,事實上他出的兵甚至比董軍還多,可謂公允,讓董軍諸將說不出一個不是來。
策略既定,諸將各自散去,返回營中,準備開赴前線,房間內只剩下韓遂、閻忠、李相如、成公英四人。
韓遂右手食指富有節奏的敲擊著書案,默默思量著諸事,半晌,回過神來,謂結拜義弟李相如道:「先前派出的使者,算算時間,也該快到武威了吧……」
「多半已經過河,入武威境……」李相如點頭答道。繼而眉峰一蹙,提出心中所憂之事:「盧水胡雖曾同我等合作,共破趙岐,然其目的乃是自立,如今盤踞武威、張掖,自成一國,不與我等往來,不比湟中羌人,他們當真會應我等所請?」
原來,韓遂早慮蓋俊之事,心知長安一下,雙方必然爆發大戰,說實話,他沒有信心獨自應對蓋俊,便提前做了準備,派使者趕赴武威,欲遊說盧水胡,讓其配合河西四郡韓軍,從背後偷襲北地郡。北地郡乃是蓋俊起家之地,經歷甚久,蓋俊若聞北地失陷,必定會派兵回援,如此一來,可大大緩解長安的壓力。
成公英代韓遂回道:「北地富庶,盧水胡窺之久矣,只是蓋俊素來強勢,北地兵強馬壯,諸胡首不敢生貪婪之心。今蓋俊舉兵南來,可謂傾巢而出,北地兵力空虛,盧水胡看在眼中,豈能不動心?」
「這些我又何嘗不知?」李相如不以為然,說道:「武威、張掖之盧水胡,進兵北地郡之路,無非三條,一是往南渡黃河,經安定,進抵北地,但走這條路,必然會被北地蓋軍事先察覺,失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之效,不足取也。」
「第二條路是北上出塞,迂迴到北地郡之北。然塞外茫茫,荒無人煙,極有可能迷失方向,耽誤大事。」
「第三條路是往東南,逆行當年霍驃騎進軍河西之路,橫穿兩千里沙漠,入先零羌居地,翻射姑山、渡泥水河,進入北地郡。此路……」說到這裡,李相如搖了搖頭,霍去病乃是一代軍事奇才,又甚得漢武帝喜愛,其所部兵馬,都是經過挑選的精兵強將,其餘漢將,只能分到霍去病挑剩下的,是以,霍軍精銳程度,冠於諸軍。李相如顯然不認為河西郡兵和盧水胡組成的烏合之眾可以比肩霍軍。
成公英道:「北地郡如今兵微將寡,一旦殺入其境,必定順遂。北地素以富庶聞於西北,錢糧之巨,何止億萬?面對這麼大的誘惑,足以使諸胡首甘冒風險……」
韓遂輕輕拍打書案,打斷兩人爭論,開口說道:「好了,話就到此為止吧,再辯下去也是無益。我們雖可藉助外力對抗蓋俊,但不可過分期待,主要還是得靠我們自己。」韓遂當然不會像口中說的那般不在意,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重視,麾下文武只知他派人遊說盧水胡,至於其中細節,則不甚清楚。
韓遂為了逼盧水胡出兵,除了答應對方,北地錢糧己軍分文不取外,還答應割讓武威全境,及張掖東部,並正式承認盧水胡政權。近年來崛起的盧水胡首領沮渠元安,為人野心勃勃,頗有建立一番事業的意圖,韓遂相信對方聞之,必然就範。
韓遂出手看似「慷慨」,但其實並沒有損失多少,像北地錢糧,原本就不是他的,像承認盧水胡政權,一句話而已。至於割讓土地,盧水胡原本就佔據著武威北方、張掖東部,韓遂以武威以南數縣為代價,誘盧水胡出兵,怎麼看都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韓遂絲毫不擔心盧水胡尾大不掉,就算讓它得到北地,又能如何?在韓遂眼中,蠻胡就是蠻胡,永遠上不得檯面。方今四海雖亂,猶是漢人天下,待日後穩定社稷,騰出手來,遣一支偏軍就足以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