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同冢領山一樣,屬秦嶺北側支脈,東西綿延數十里,遠遠望之,山勢如同一匹蒼黛色的駿馬,故名驪山。
西周時,驪山便建有皇家宮室,為帝王遊樂之所,歷史上著名的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即發生在此地。秦始皇更是葬於此,秦末,天下大亂,項羽將兵入關,曾以三十萬士卒、民壯盜掘其陵寢。漢武帝也曾在這裡修建離宮,後毀於赤眉軍之手。
董卓去歲棄守雒陽、函谷,敗歸長安,一年中曾三次發關中民,大興土木,一是於右扶風郿縣興建萬歲塢,頗積錢糧,叫囂事成,雄據天下,若有不濟,守此足以畢老。二是修補破敗的京師長安,長安名為大漢西都,實則荒廢甚久,城防不固,無以安心。三則是建驪山塞,目的自然是為防範駐紮於三河(河南、河東、河內)的蓋軍。
董卓築驪山塞,是為了讓它擔負起拱衛京師長安的重任,諷刺的是,它似乎完全沒有發揮的餘地,先後兩次落於東來的敵人之手,過程之簡單,幾乎可說沒費吹灰之力。
細雨綿綿,淅瀝垂落,龐德摘下兜鍪,任由雨水打在頭上。大漢國制式兜鍪,即鐵盔,重達十數斤,長久佩戴,無論是對頭顱、脖子,抑或頸椎,都是一個不小的負擔。蓋俊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使并州、三河匠人重新設計更為簡便的頭盔,據說已經定型,預計今年末、明天初北疆軍就會全面換裝。
龐德把兜鍪遞給身後親衛,舉首遙望,繼而邁著沉穩的步子,沿著階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數十名被甲執矛士卒,自動分為兩列,緊緊尾隨其後。
龐德登上塞樓,偉軀昂立,眼如電光,環顧四周,最後目光停於樓上一面高達數丈的玄色大旗,上面綉著一個巨大的「漢」字,向人們宣示著,這是大漢國的要塞。
龐德扯了扯嘴角,神色複雜,攻守雙方,皆自認為漢軍,他們,曾為了這個「漢」字大旗,拋頭顱,灑熱血,鏖戰沙場,殺死一切敢於藐視它的敵人。如今,在他們眼中,它卻已經沒有任何的威懾力可言。大漢國,徹底沒落了……
背後響起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龐德收回散發的思緒,扭頭回望,只見從兄龐柔帶領十數人大步而來,開口說道:「騷亂平息了?」驪山塞董軍僅千人出頭,龐德一個衝鋒就擊潰了對手,可總有一些死硬分子不甘束手就擒,趁著混亂之際點燃武庫、糧倉,雖然不影響大局,不過多多少少給蓋軍造成了一些麻煩。
龐柔點頭稱是。其乃龐德從兄,相比於後者身長八尺,姿容偉岸,他則略遜一些,但也有七尺余的身高,軀幹粗壯,頗有大將之風。龐德十四投身軍旅,驍勇無敵,蓋俊甚愛之,待之如同胞,平素最為倚重,每有大戰,必以其為先鋒,龐柔隨其左右,自然獲得了無數立功的機會,短短兩三年間,就坐到了比兩千石騎都尉之職。
龐德放下心來,遠眺景色綺麗,美如錦繡的驪山,又問道:「信使派出去了嗎?」
龐柔回道:「西、北皆已派出。」西指蓋俊本部大軍,北指新豐城下的關羽部。
龐德微微頷首,顧望西方,驪山即破,長安以東,僅剩下霸陵及霸水這麼一道防線了。半晌,開口說道:「即刻遣斥候深入霸陵境內,偵測敵情。」
「諾……」
長安城下,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再無一處可稱凈土。一聲聲低沉的牛角號聲回蕩在長安上空,不計其數的叛軍士卒受此鼓舞,踏著同伴的屍體,一波波湧上城頭。
長安大戰進行到第六天,攻城一方損失無比慘重,但韓遂後續三萬步卒及董軍數萬眾先後到達,實力不降反升,且是呈幾何級暴增。
而長安守軍則是孤軍奮戰,越打越弱,時至今日,長安十二門,多者數百人,少者僅一兩百,防守漏洞百出,叛軍往往能夠輕易地登上城池。
守城漢軍之所以還再堅持奮戰,是因為朝中上至三公,下至走吏,紛紛蒞臨前線,表示與守城士卒生死與共。兵卒多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粗魯之人,不懂得什麼忠君為國,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既然身份高貴的官宦們都不怕死,他們捨出一條爛命又如何?
但,守城的劣勢不會因此而有絲毫改變,長安岌岌可危,隨時有可能陷落。
當此時,韓遂為儘快破城,對麾下大將宣稱先破城者,拜將軍,封萬戶侯。麹勝、麹演、楊秋,成宜,梁興,張橫、閻行等將聞之,無不熱血沸騰,身先士卒,親登城頭,不避矢石,與漢軍搏戰。攻打東門的董軍諸將亦是如此。顯然,他們看出守軍已是強弩之末,打算於今日一鼓作氣拿下長安。
「殺……殺……」
呂布渾身浴血,面色猙獰,提戟縱橫於密密麻麻的敵群之中,左右揮舞,往往一出手,便是無數的兵刃碎片,及頭顱殘肢飛上天空,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住他雷霆一擊。
所謂無敵猛將,可以率百人擊潰千人、乃至衝擊防守嚴密的萬人大陣,可是如果身邊僅有十數人,那他能夠做的,就很有限了,縱然屠敵過百,也無力干涉大局。
呂布現在,便是這種情況,他殺敵速度不可謂不快,眨眼間,腳下伏屍十餘具,可是敵人,卻越殺越多。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呂布漸漸只有守勢,不能進攻,在挨了數刀後,猛然驚醒過來,意識到繼續下去,他極有可能喪命於此。
呂布沒有和長安共存亡的想法,時值亂世,群雄並起,正是大有可為之時,他尚未立名於天下,豈能就此默默無聞地死去。
後路他早就已經想好了,當年董卓恨二袁號召關東,起兵叛亂,遂屠京師袁氏滿門,自己擊殺董卓,於二袁有大恩,投之必可得到天大的好處。袁紹目前遠在冀州,中間又有蓋俊勢力相隔,暫時去不了,袁術則無這方面的問題,他刻下就在武關,為李蒙所阻,自己若是助他攻破武關,舊惠加上新功,想不騰達也難……
「殺……」念及此,呂布不敢再過多停留,大戟一揮,猛力摧折十餘矛,擊殺數人,暫時清空眼前之敵,繼而撤步,轉身,舉戟,突刺,背後三名叛軍尚未反應過來,只覺眼前閃過一道白光,旋即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生死關頭,呂布拚命壓榨體能,火力全開,瘋狂衝殺,霎時間血光四濺,肢首橫飛,一排排叛軍士卒就像被割的稻子一般,一茬接一茬倒在地上。呂布期間只守不攻,殺敵速度大幅度提高的同時,身上也挨了不計其數的刀矛。其身披雙鎧,頭頂兜鍪,如果兵器不是向著身上致命的地方招呼,他便不加理會,生生硬抗之。
經過短暫而慘烈的廝殺,呂布破開重圍,而身邊十餘親信,只剩下三五人。呂布口噴鮮血,毫不停歇,倒拽鐵戟,飛快逃跑。後方數以千百計的叛軍士卒高舉兵器,嚎叫著拚命追趕,大有不殺呂布,誓不罷休的架勢。欲破長安,必當先除呂布,幾天前韓遂就已明言,得呂布首級者,賞千金。
呂布健步如飛,很快超過守軍殘餘士卒,利用他們阻隔叛軍,大步流星的下了城牆,這是他開戰以來首次下城,於城牆腳下,碰到被親信裹挾而走的王允等人。
王允此時狼狽不堪,焦躁不安,哪裡還有半點當朝司徒的風範。
呂布固然怨念王允只知重用皇甫嵩、朱儁二匹夫,卻對他視而不見,終於落得今天這個地步,實乃咎由自取,不過要說呂布心裡有多怨恨對方,倒也談不上,王允見識短淺,不會用人,但待他總體來說,還算不錯。
呂布回望一眼喊殺衝天的城上,對王允道:「王公,長安守不住了,多留無益,速速隨我突圍而走。只要我呂布尚有一口氣在,必保王公周全。」
王允身上銳氣全效,雙眼無神地望著南方未央宮方向,萬念俱灰道:「若蒙社稷之靈,上安國家,吾之願也。如其不獲,則奉身以死,也得心安。天子幼沖,別無所恃,惟仗我而已,如今臨難苟活,吾不忍也。奉先若是能夠突出重圍,待我謝關東諸公,請他們以國家為念,拯救社稷……」
王允已然萌生死志,呂布心知勸說不行,當即翻身上馬,抱拳告別。
呂布帶著數十殘兵敗將,由北而南,貼牆而走,沿途收攏潰卒,至長安西南章城門,身邊聚集步騎堪堪滿五百人,而守衛章城門的張遼,則率二百餘人趕來會合,兩人合兵一處,直奔南方。韓遂大軍分布在西、北兩個方向,董軍諸將則主攻東面,只有南方,兵力最為薄弱,是突圍的最佳選擇。
此時長安城南西安門已落入敵手,城門大開,叛軍不斷湧入,呂布不驚反喜,大戟一揮,率眾擊之。叛軍正為破城沾沾自喜,猛然遭到打擊,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