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中,武關。
關中有所謂四塞,西隴關,西南散關、東函谷關,武關,則坐落於京兆尹東南,南陽郡西北。而以武關為界,正是戰國時秦、楚之勢,古語云:楚水秦山古戰場,即指武關。
因其扼秦楚之交,據山川之險,道南陽而東方動,入藍田而關中危,號稱一夫守壘,千夫沉滯,扼一關以限南諸侯。
正是由於武關所處的特殊地理位置,自設立之日起,即與戰事結緣,古往今來,圍繞著它發生了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戰鬥。而武關戰事的成敗,則往往能決定一個國家的興旺盛衰,如秦楚鏖兵,劉項之爭。
不過,似乎這座關隘註定是楚的傷心地,無論是戰國時的楚國,還是秦末的西楚。
今日,沉寂已久的武關重新變得喧囂,因為,又一個「楚」的繼任者來了,欲挑戰這座對楚如同天塹般的關隘,他便是後將軍、荊州牧,袁術袁公路。
荊楚將士抵達關下,大營依丹水而建,連綿數十里,蔚為壯觀。
這是一支由三萬步卒,四千騎兵組成的精銳大軍,他們打過黃巾、打過叛賊、打過山寇、打過曹操,更和董卓的「秦軍」血戰累累,可謂身經百戰,當世無人能夠小覷。
只是,三萬餘大軍規模固然不小,卻與荊楚號稱帶甲十餘萬的實力不太匹配,畢竟,勤王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合該出兵更多才是。
袁術自然有能力使己方大軍人數翻倍,但他雖然迫於形勢,答應勤王,可他也絕不希望孫堅趁著他入關中之際奪得揚州,從而一躍而起,臣凌主上。是以,袁術舉兵勤王的同時,以中郎將文聘為帥,中郎將橋蕤為副,並江夏太守劉祥,率兵三萬,由江夏出發,沿長江下游而進,進攻臨郡豫章。
揚州六郡,不管是土地面積還是富庶程度,抑或人口,豫章皆為第一,特別是人口一項,巔峰時期超過四十萬戶,一百七十萬口,占揚州總人口的三分之一還多。即便是如今稍稍回落,猶有三十餘萬戶,不下一百五十萬人。
這麼一大塊肥肉,袁術若是不吃,那他就不是「路中悍鬼袁長水」了。這個綽號乃袁術擔任北軍長水校尉時,京師士民為他取的,流於坊間,轟傳天下,頗為貼切。
姑且不提目前盤踞江北九江、廬江二郡的孫堅軍能不能迅速攻殺揚州刺史陳溫,從而過江襲占丹陽、吳郡,袁軍取得豫章,大軍乘勝開入會稽,如此一來,則(南)半個揚州,便算入懷,至少也能和孫堅南北而治,運氣好一些的話,甚至劃江而治也有可能。當然,這都是袁術的想法,現實未必會按照他的心愿走。
袁術優哉游哉漫步于丹水河畔,蒼梧太守蔡瑁、後將軍長史楊弘、治中蒯越、從事鄧羲,中郎將張勳、紀靈、野利,都、校尉李豐、樂就、陳紀、雷薄等荊楚文武臣僚尾隨其後。
「哦?蓋伯嗣已經開戰了嗎?」時值初夏,丹水兩岸風光絕美,袁術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楊弘。
雒陽雖然已經失去了它曾經作為大漢帝都的榮耀,可仍然是天下所矚目的焦點,原因無他,目前它的主人是驃騎將軍蓋俊,如此而已。虎威將軍、河南尹蓋胤出兵的一刻,就為荊州間者發覺。
「是,正在進攻弘農縣(秦函谷關)。」楊弘點點頭,進而又道:「據說,關雲長猛攻曹陽亭,以期和蓋伯嗣會合於弘農。」楊弘出身弘農第一門閥楊氏,弘農有個風吹草動,他第一時間就能知曉,甚至比荊州間者還快。
「蓋子英來真的?他究竟在搞什麼鬼?……」袁術胖了數圈依然俊朗的面孔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他本以為蓋俊只是擺擺樣子。如今涼州諸將面對的是皇甫嵩把守的鄭縣,未必能夠卒下。蓋俊克定弘農,從後而來,涼州叛軍前有阻截,後有強兵,必然崩潰,到時,長安擺脫危機,重建威嚴,這對蓋俊有什麼好處?
「……」楊弘默然,蓋驃騎就不能一心為國嗎?袁術何必抱著懷疑的態度。
蒯越想了想道:「蓋驃騎莫不是企圖截斷涼州叛軍後路,令其等為瓮中之鱉,從而逼降之?畢竟,涼州叛軍現在雖然落魄,卻是漢軍精銳。若是果如我猜測那般,卻是不妙,屆時蓋驃騎合關西、河朔,盛兵二十萬眾,駕臨長安,誰敢擋之?」
袁術不由點點頭,認為蒯越的猜測有道理。
中郎將張勳道:「按照蒯治中所言,那我們應當速速攻克武關,守衛長安。」張勳年約四旬,身量中等,臉容剛毅,甚有威儀。其出自汝南大族張氏,早年為太傅袁隗故吏,曾參與平定豫州黃巾之亂,帶兵經驗豐富,堪稱袁術麾下首席大將。事實上伴隨著袁術崛起,平荊南、伐董卓、擊曹操,諸多戰事,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楊弘皺眉道:「武關夾於峽谷間,北依高山,南臨丹水,雄偉險絕。若是易攻取,當初我們也不會出魯陽北上進攻大谷關,直接經武關入長安迎駕豈不是更好?」
蒯越長嘆一聲道:「李蒙守城之兵不下萬眾,而我方步卒僅三萬,未易取也。」
另一名中郎將紀靈開口道:「今涼州叛軍被皇甫將軍擋於鄭縣城下,不得寸進,長安猶有大兵,為何不遣一軍南下,與我方裡應外合,共破武關?」
蒯越道:「涼州叛軍入京兆尹鄭縣,便意味著打通武關之路,雖然兩者間有重重大山為阻。長安素知叛軍多騎士,可能是擔心派軍南下,易被伏擊。」
一直默不作聲的蔡瑁冷笑道:「其實要我說啊,什麼都是假的,惟有王子師忌憚我等是真,他巴不得我等和李蒙兩敗俱傷才好。」
「……」
「德珪不可妄加揣測。」袁術淡淡說了蔡瑁一句,瞥向張勳,問道:「攻城戰具運來幾成了?」
張勳回頭與親信低語,而後答道:「回稟將軍,民夫日夜不息,已經運到五成,午後,差不多可以達到七成上下,到時,就能展開進攻了。」
袁術想了想,點頭說道:「這樣,下午發動一輪進攻,試探試探對方虛實。」
「諾……」張勳抱拳稱諾。
午後,日漸西沉,荊州軍以臨車、衝車、雲車、床弩為先驅,數以萬計的士卒緊隨其後,向武關發動猛攻,一時間矢石如雨,遮天蔽日,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充斥山峽,久久不散。
日落,鉦聲鳴響,荊州軍止住攻勢,緩緩而退,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武關洞門大開,一支千餘人的玄甲鐵騎如離弦之箭般射出。
荊州軍身經百戰,並不慌張,以攻城戰具為憑,試圖抵擋住對方的衝擊。然而,涼州騎士紛紛於馬上彎弓搭箭,施展騎射之術,一支支利箭破空而出,它們彷彿長了眼睛一般,即使荊州軍躲於攻城器械後面,也全無用處,前面數排大戟士接連中箭倒地,引得一陣騷亂。
繼而,涼州騎兵棄弓箭,執刀矟,靈巧的繞過攻城戰具,直撲人群。
「殺!給我殺!……讓這幫來自楚地的猴子們,見識見識我們西涼男兒的厲害!……」李蒙嗜血的獰笑,長刀左劈右砍,盡飲敵血。
在主帥李蒙的帶領下,千餘涼州騎軍氣勢如虹,摧枯拉朽一般闖入敵陣,就像一隻大鐵椎,所過之處,一片狼藉,掀起血色的旋風。
荊州軍面對殺氣騰騰的西涼甲騎,全無半點還手之力,到處都是哀嚎聲、慘叫聲、哭喊聲……
涼州騎兵突擊里許,斬首數百,李蒙發覺對手抵抗逐漸增強,當即見好就收,吹響撤退的號角,甲騎聞令向左旋轉,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線,掉頭而返。剛剛經歷一場噩夢的荊州前軍,又被西涼鐵騎從後猛攻,頓時再遭重創,鬼哭狼嚎,潰不成軍。
涼州騎兵從容而來,從容而走,從始至終,荊州軍一直阻止不起有效反擊。
這一切,都被遠方的袁術看在眼裡。涼州人有此戰力,他並不感到奇怪,因為,裝備了馬鐙的騎兵和無馬鐙的騎兵絕對有著天地之別。
不用懷疑,袁術也知道了馬鐙的秘密,而消息來源,不是旁人,正是董卓。董卓又非白痴,自然不會告訴他,然而董卓今年躲入萬歲塢後,性格越發暴虐,諸將求見,輒有不順,立刻被殺,以致人人自危,如此形勢下,怎麼可能守得住秘密。
不過,袁術雖然知道了馬鐙之秘,但因為接觸時日不長,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今日,是他第一次體會到馬鐙的重要性,特別受害者是己方的情況下,體會更深。
日後,恐怕是騎兵的天下了!
袁術心裡默默地道。同時也很慶幸,他借劉和之手,收編了數千幽州突騎,不然,他處於不產馬匹的南方,將淪為二流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