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殿,象徵著至高無上的皇位台階下,歪歪斜斜躺著兩顆血淋淋的頭顱,一個,是曾經大漢國第一權臣董卓,一個,是其侄,執長安兵權的中軍校尉董璜。
王允驀然立起,大喝一聲好,春風滿面,欣喜非常,參與行動的朝臣亦紛紛拍手稱快,一些公卿如太尉馬日磾、司空淳于嘉者,不明就裡,沉默以對,顯然對突如其來的結果還有些不能接受。而那些平日間阿附董卓者則惶恐不安,他們,已經預見到了未來的下場,輕者貶為平民,下獄死,乃至滿門抄斬,不出此三者。
諸臣百般模樣,獨獨無人垂憐董卓之死。不,有一人,左中郎將蔡邕輕輕一嘆。
蔡邕嘆聲雖輕,卻與大殿內的氣氛迥然不同,為王允所察,只見王允臉色驟然一沉,責備道:「董卓,國之大賊,殺主殘臣,天地所不佑,人神所同疾。中郎為天子之臣,世受漢恩,國主危難,不曾倒戈,今董卓受天誅之懲罰,而君嗟痛,何也?」
「……」蔡邕無言以對。他何嘗不知董卓之惡,然他一生蹉跎,為閹人所害,絕仕十餘載,年近六旬之際,正當以為自己一身抱負無處施展,終老家鄉,是董卓,將他招入京中,授予高位,給予重權,可謂對他知遇之恩。今董卓暴亡,他為其嘆息一聲,終不為過,即使得罪王允、諸公卿,亦不悔也。
王允面部陰晴不定,董卓既死,合他掌權,有心拿蔡邕立威,只是蔡邕其人才學甚高,名傳四海,更兼其婿驃騎將軍蓋俊雄踞北疆,帶甲十餘萬,威勢更在董卓之上,而今董卓餘黨尚未根除,冒然得罪蓋俊,甚為不智。不過王允性格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要他就這麼輕輕的放下,委實很難,就當他進退不得時,太尉馬日磾、司空淳于嘉等人做起和事老,王允冷哼一聲,借坡下驢。
右中郎將皇甫祚、越騎校尉王欣、騎都尉李肅、張遼相繼歸來,幾人見殿內氣氛有些詭異,頗為不解,以目視呂布,尋求答案,呂布輕輕搖了搖頭,不作解釋。幾人也不再繼續糾纏,都是為董賊之死而高興。
王允深得董卓信任,以司徒領尚書令,平日就主持公卿議會,現在,作為誅殺董卓的策劃人,他當仁不讓走出來,領袖群倫。當然了,表面上還是要顯示一下謙恭,假意以太尉馬日磾,學為儒宗,海內所敬,請其以太尉錄尚書事,執掌國朝。
馬日磾自然是推遲了,他無功無祿,豈敢受命。
王允又薦淳于嘉,後者同樣拒絕。
至此,有親王允者出列,以王允獨攬除賊首功,請為錄尚書事。錄者,總領也,總領尚書台,總領朝政,此職一般多出現在天子尚幼,不能親政,為國君輔佐。
王允受命後,目光轉向御史中丞皇甫嵩,皇甫嵩在此役功勞顯著,而且後面還有很多用得著他的地方,比如招降董卓餘黨,不可不厚賞。大漢國四大將軍,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前者為禍亂之源,不宜授予,而并州牧蓋俊、冀州牧袁紹分別兼任驃騎將軍、車騎將軍,亦不可置換,乃以皇甫嵩為衛將軍。
但王允非常忌憚皇甫嵩,畢竟,他在關西有著極高的威望,唯恐他成為第二個董卓,便想分其權勢,四將軍之下,有前後左右將軍,王允又以朱儁為左將軍。
王允最放心的還是呂布,兩人同鄉,相識數載,交情匪淺,知呂布非是有大志之人,以其親斬董卓,堪為首功,拜奮威將軍,假節、儀比三司,封溫侯。說實話,受權之重,遠邁左將軍朱儁,甚至比之衛將軍皇甫嵩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一刻還是一名無權無勢的中郎將,轉眼間就站在了大漢國政壇的巔峰,呂布興奮之色溢於言表,而皇甫嵩、朱儁則相視一眼,默默無語。
勿提城外董旻數萬大軍,擺在王允及公卿面前的,有兩件迫切之事,一是整合宮內禁軍,二是解決長安城內數千董軍步騎。
王允決定兩件事同時進行,於內,以并州同鄉李肅為虎賁中郎將、同鄉張遼為羽林中郎將,同右中郎將皇甫嵩之子皇甫祚一道,協助光祿勛宣璠,收編禁軍。於外,以故太尉、江夏人黃琬為司隸校尉,以故司徒、弘農人楊彪為京兆尹,二人手持詔書與衛將軍皇甫嵩、左將軍朱儁一同出宮,招降董軍。
送走兩撥人後,王允凝眉思考,繼而看向沉靜的士孫瑞,後者和黃琬是王允此次除董行動的哼哈二將,任勞任怨,黃琬既然任司隸校尉,士孫瑞官職自然也不能輕了,遂舉其為尚書令。又以同鄉、同宗王宏出為右扶風,同鄉、同門宋翼出為左馮翊。
三輔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王允占其二,三獨坐司隸校尉、尚書令、御史中丞,亦據其二。呂布勢壓皇甫嵩、朱儁兩大名將,加上李肅、張遼共秉禁軍,王允攬權之意,不加掩飾。朝中公卿,無不若有所思,此,謂國朝之福耶?還是……禍耶?
隨著一連串的任命下達,多方行動,只待結果,王允身上壓力不由一緩,一時間思慮萬千,陷入沉默,殿內一片肅然。良久,王允回過神兒來,猛然想起同志、故議郎何顒、故尚書楊瓚,及故太尉崔烈等人尚在天牢之中,當即派人去將他們救出來。
未央殿北掖門雙方一經開戰,號角鳴響,喊殺震天,聲傳數里。隨之,未央宮門緩緩合閉,披甲衛士持戟握弩列於其上,全神戒備,董軍又不是聾子、瞎子,怎會察覺不到大事不妙。
中軍校尉董璜副將,族兄下軍校尉董煟臉色大變,第一時間派人向董旻稟報。隨即率軍猛攻皇宮,禁軍在王允次子王景的帶領下沉著應對,矢如雨下,殺戮甚多。
董煟使者快馬疾馳,遠遠望見章城門緊緊合攏,神情大駭,立刻掉轉馬頭回返。
以詔書任命,成功接任城門校尉一職的種輯,登樓望之,冷冷一笑……
皇宮雖然不似城牆那般堅固,但也非單靠人力所能卒下,正當董煟皺眉不展之際,便看到先前派出的使者急急歸來,報告城門關閉,不得出城,聽得他心裡一片冰冷。
董煟同時也意識到,這麼精密的計畫,絕非一兩人所能辦到,必然有大量的人參與其中。
董卓,危險了!
而今該如何是好?
沒過多久,宮內喊殺聲停止,董煟心臟幾乎是以身體不能承受的速度猛烈跳動,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董卓,是生,是死。生,自然萬事皆好,若死,後果不堪設想。
皇甫嵩、朱儁、黃琬、楊彪四人立身宮牆,看著進退失據的董軍,相視而笑。
楊彪手捻半尺鬍鬚,問皇甫嵩道:「皇甫將軍,呂將軍由未央宮東門出去良久,算算時間,也快到了,是不是該派人前去勸降了?畢竟,城外尚有董旻數萬虎狼之眾,而種校尉城門屯兵不過三千,連同私兵千餘,也不滿五千,守衛十餘門,恐有不濟啊。」
「楊京兆所言甚是。」黃琬深以為然。
皇甫嵩點點頭,令人以繩索放下一人,手持詔書往見董將。
董煟木然注視著昂首而立的使者,聽到詔書所言董卓伏誅四字,腦子頓時「嗡」的一聲,後面的話,是一個字也未入耳。
隴西董氏一族的擎天柱董卓,就這麼倒下了?著實讓人難以接受。
董卓一死,長安士人,會輕易放過他們這些所謂的董卓黨羽嗎?董煟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不會,去歲,董卓可是以異常血腥的手段屠殺數千士人及其家眷,士人信奉的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必然會對董卓一系展開清洗,手段未必比董卓溫和幾分。
董煟麾下眾都校尉、司馬十餘人,其中既有董卓部曲親信,又有皇甫嵩暗自招攬,乃至為士人收買者,諸人心思各異,暗懷鬼胎,不過他們無一例外望向董煟,不管是還是否,只要一個答案。
董煟伸手微微顫抖的手,握上刀柄,凝視使者,面露殺機。
使者絲毫不懼,冷冷一笑道:「如今反正,或可留一條性命,最不濟,也可保住家人,難不成……你還想困獸猶鬥?」話音即落,滾滾如雷般的馬蹄聲響徹長安。一支千人玄甲騎軍飛速馳來,為首者,正是奮威將軍呂布。騎軍並未進攻董軍,而是停於百步之外,嚴陣以待。旋即,宮門大開,皇甫嵩、朱儁率步騎千人出宮。
漢軍雖然僅只兩千,卻因剛剛誅殺國賊董卓,氣勢如虹,一舉壓過人數多達三千人的董軍。而即使是董卓部曲親信,望見呂布、皇甫嵩、朱儁三人,也是心如死灰。
呂布單騎出陣,以方天畫戟跳著董卓頭顱,於陣前耀武揚威。
皇甫嵩微微皺起眉頭,心裡微嘆,謂左右道:「呂將軍此舉雖有泄對手士氣之功效,但董卓再怎麼說也是為我大漢國守衛邊疆幾達三十餘載的宿將,雖晚年有瑕,不掩其功。何況呂將軍身為人子,殺賊為國,尚可接受,如今百般羞辱,卻是過矣。」
黃琬面色冷清,不以為然道:「皇甫將軍此言差矣。去歲董賊暴晒世宗之屍,至今想來,猶然切齒。是以,仆不認為呂將軍行止過分,相反,太輕了,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董賊。」
世宗即漢武帝劉徹,黃琬搬出世宗,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