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53章 虎父無犬子

「豎子!豎子!……不為霍光,難道你想當王莽不成?……」蓋勛勃然而起,憤怒的質問聲響徹廳堂,久久回蕩。門外甲衛、奴婢林立,卻是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蓋俊安安穩穩地跪坐蒲席之上,看著眼前怒不可遏的父親,年過五旬的他,身姿依然挺拔,然而華髮卻已不在僅僅局限於兩鬢,額頭皺紋亦更加深刻幾分,從面相上看,比他實際年齡至少要大五六歲。

「豎子!你說、你說……」

面對父親的再次質問,蓋俊神色平淡地道:「父親息怒,且聽我言:班孟堅贊霍大司馬光曰:『其受襁褓之託,任漢室之寄,匡國家,安社稷,擁昭帝,立宣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兒竊以為,此語中肯。」班孟堅即東漢大儒,《漢書》作者班固,也是班超、班昭之兄。

「……」蓋勛眼睛死死盯著蓋俊,他知道兒子後面還有話要說,靜靜等候下文。

蓋俊緩緩搖了搖頭道:「霍大司馬果敢善斷,知人善任,老成持重,秉持朝政凡二十載,並無詭心,可謂至忠矣!父親以為然否?」不等蓋勛回應,蓋俊再道:「大司馬生前鞠躬盡瘁,死後則極盡哀榮,然其不能庇其宗,死後不到三年,漢昭誅夷霍家宗族。悲乎?」

「……」

「今天下大亂,幼主暗弱,諸侯桀驁,不服王命,我若勤王長安,誅殺董賊,入主西京,必集權威以掃天下。夫權威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掌之,久而不歸,豈不受到天子猜忌?我為霍光,生前或享榮光,可死後呢?世間恐再無敦煌蓋氏之名。」

蓋勛沉默良久,開口反駁道:「此言差矣。霍光久專大柄,不知避去,多置親黨,充塞朝廷,況且其子孫多驕侈豪宄之輩,自取死路耳。異日你掌大權,只要多多規勸家族子弟……」

蓋俊似笑非笑的望著父親,直令蓋勛再難說下去。其實父子二人心裡都很明白,朝堂,從來就是君、臣爾虞我詐的角斗場,當你坐到了那個位置,想退讓都不行,因為,後面將會有無數只手推著你前進。

蓋勛平素自認漢室忠良,但他卻也不想為救國而滅家。

要知道,家族,才是士人的根本。

蓋俊眼見差不多了,再度開口道:「我不會當霍光,自然,也不會當王莽……」

「那你的意思是……」

「為桓、文如何?」蓋俊輕描淡寫道。霍光終有一日會歸權天子,要時刻擔心天子秋後算賬,此法不可取,王莽篡漢手法則太過激烈,蓋勛絕不會接受。既然兩者都不妥,那就折中好了,為桓、文,即奉承漢室,權歸蓋家,此,霸者之道也,天下士人皆能接受。

當今之世,也許霸道是最快平定天下的方略,但大漢國已君臨天下數百載,大一統觀念深入人心,不同於春秋時期,走到最後一步,霸道必然會尋找轉變為王道的機會,取漢室而代之。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所謂的霸道,不過是當今士人的遮羞布而已。

當然了,也不可否認有一些死硬派漢臣,仍然對霸道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奢望,比如,蓋勛……

蓋俊先前種種行為,不能說有不臣之心,然利己之心甚重,隱隱有割據之勢,如今坦誠欲行霸道,為桓、文,對蓋勛來說,這不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答案,卻也是能夠勉強接受。

父子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的對話,使得兩人關係大為緩和,至少不再像先前那般緊張對立。這也算去了蓋俊的一塊心病,畢竟,父子不和,會嚴重影響他的名聲,需知,在漢代,不孝,可是比不忠更讓人不齒。

聊完公事,蓋勛、蓋俊放鬆下來,聊了聊瑣事,其後起身轉往側室,蓋氏一大家子女眷、童子圍聚棋盤,見二人到來,紛紛看過來,包括對弈中的馬昭、蔡琰。

方才蓋勛質問蓋俊時,並未刻意壓低聲音,她們皆有耳聞,只不過,這種事她們不好插口,也插不得口,惟有當做沒聽到。現在見兩人容色輕鬆,都是暗暗放下心來。

蔡琬悄悄捅了一下蓋謨,後者會意,立時如小鳥歸巢般撲入蓋勛的懷中,隨後拉住祖父的手,一邊拖拽、一邊說道:「祖父,快啊,陪我一起看棋,坐這裡……」其實,蓋謨最不耐圍棋繁瑣,可以的話,他早跑了。

「好,好……」見到如此乖巧的孫兒,蓋勛哪還能板起臉,開懷而笑,任由孫兒拖行,來到棋盤側方坐定,其目視棋局,謂妻子馬昭道:「你執何者?」

馬昭蛾眉微蹙道:「執黑。」

「哦?……」蓋勛微微訝異,黑子一方,明顯處於劣勢。

馬昭不禁嘆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圍棋自東漢以來,發展快速,日漸為士人所接受,但人們對它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博戲,即用於賭博的器具上。眾所周知,馬融好圍棋,曾作《圍棋賦》,蓋勛為馬融親傳弟子,馬昭則是其族孫女,兩人事事效法馬融,只有圍棋一道不願碰觸。可能是年紀大了,馬昭近年來居然慢慢喜歡上下棋,尤其兒子蓋俊送來一套精緻的圍棋,由榧木棋盤,琥珀棋子組成,更嗜三分。

馬昭少以才稱,聰慧過人,短短几年便有了極高的技藝水準,比卞薇高出一線,略遜蔡琬。這等手段,說橫行一州略顯誇張,縱橫一郡則非虛言,然而,她的對手乃是蔡琰,連蔡邕、蔡琬父女也要甘拜下風的國手之流,兩者不在一個層次上。

只要蔡琰想,一上來就能將馬昭殺個潰不成軍,片甲不留。不過,她認為圍棋是兩人交流的工具,重要的是讓雙方都開心,不必太過較真,是以故意放水,局面雖佔上風,也沒有予人以咄咄逼人之感。

馬昭何等聰明,自然看透了對方的小心思,也樂得裝糊塗。至收官階段,馬昭終究無力回天,遂投子認輸。

蔡琰取來手巾擦擦手,含笑說道:「夫人棋術高超,若非中盤錯失幾次扳回局面的機會,勝負則未可知也。」

馬昭聞言笑得眼角爬滿魚尾紋,她真是愛煞了這個可人又可心的小姑娘。適才她在餐宴上見過倜儻風流的衛仲道,印象深刻,兩人確為萬中無一的良配,可惜無緣結合。馬昭所認識的少年才俊不少,說實話,沒有一個人配得上蔡琰,否則她必做介者。

對此,蔡琬談不上嫉妒,卻也有些吃味,當即將一腔怒氣宣洩到身邊的蓋俊身上,狠狠掐了他一把。

蓋俊心裡叫苦不迭,這關我什麼事?

蓋繚坐在兄嫂對面,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從一開始她就覺得哪裡不對勁,現今總算明白了,當下伏到丈夫楊阿若的肩膀,暗暗竊笑不已。心道兔子還懂得不吃窩邊草的道理,阿兄,你可真有出息……

「……」楊阿若一臉茫然,搞不清楚妻子在笑什麼。

楊阿若不懂,問題是蓋俊懂啊,老臉漲得通紅,直想自己在小鶴兒心中高大形象崩塌了。不難想像,日後,阿妹指不定怎麼挪揄自己呢,念及此,蓋俊就覺頭痛無比。

三日後,度遼將軍馬騰帶著兩百騎頂著冬風抵達晉陽,馬超親自出城迎接。細細算來,馬氏父子兩年多沒見了,那時馬超還未束髮,如今即將年滿十七,身高長到七尺七寸,虎體猿臂,面如冠玉,眼若流星,任誰見了都要大讚一聲好個英俊的少年郎。

「好啊,我兒幾年來所作所為,為父皆看在眼裡,果然沒有叫我失望。」馬騰欣慰地拍了拍馬超厚實的肩膀。兒子不僅長了一副好相貌,才能也是極高,近年來參與恆山、冀州、雒陽諸戰,屢立戰功,年紀輕輕就已坐到司馬之位。昔年,蓋子英直言假以時日,馬超必是另一個龐令明,馬騰當時不以為意,不想竟然一語成真。

更讓馬騰高興的是,兒子很得驃騎將軍蓋俊的喜愛,視若親子,這種特殊的關係無疑會使馬家持續興盛繁榮。必須要說,他已經從中得到了不好好處。不然,蓋俊何以容忍他的小動作,何以盡棄前嫌,盡付北疆軍事?

入城的路上,馬超猶豫半晌道:「父親,你可知將軍此次召你之意?」

難道不是官文上所言的那樣?還有他意?馬騰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馬超環顧左右,小聲說道:「據將軍平日間的言行,我猜測父親十有八九會留在晉陽。」

「……」馬騰心裡不由「咯噔」一下,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馬超為安其心道:「父親無須擔憂,將軍不是要架空父親,相反,會更加重用。當然,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做不得准。」

馬超常伴蓋俊左右,甚見親近,他的猜測絕非無的放矢,馬騰皺眉道:「重用?你是說,明年……」說到這裡,馬騰忙打住話語,討伐董卓還是機密,不宜直接說出來,免得為人聽去。

馬超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隨後便不再說話。實際上,他已說得過多了。

入驃騎將軍府,兩人徑直來到後院,時蓋俊一家正在閑聊,因為早就認過親,馬騰以晚輩之禮拜見馬昭、蓋勛,而後再以下屬之禮拜見蓋俊。

馬昭拉著馬騰話些家常,蓋勛則詢問了一些北疆事宜,馬騰神色恭敬,知無不言。少卿,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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