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52章 霍光還是王莽?

蓋俊把主位讓出,父母大人高坐其上,他則和妹妹蓋繚跪坐二老身邊正襟恭聽,家人連同蓋氏族人,大堂內洋洋洒洒十幾二十人,依次排列跪坐左右兩側,笑語喧天,熱鬧紛呈,很有大家庭的感覺。

蓋俊直看得感慨萬千,多少年沒有過一家人團聚了?如果算上蓋霸,甚至可以說一家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團聚過。這也沒辦法,蓋勛、蓋俊父子這些年來身居高位,天各一方,相聚是一件非常非常難的事情……

隨著奴僕川流不息的端來酒菜,諸人推杯把盞,屋內更添幾分熱鬧。

閑聊時,蓋勛、楊阿若都問起龐德為何沒到?蓋俊與他之間,情若兄弟,蔡琬、卞薇,乃至蓋勛、馬昭,皆是把他當做自家人看待,似這等家庭聚會,他應該到場才是。

提起此事蓋俊就直皺眉頭,今年并州的冬天特別冷,并州東部三郡太原、雁門、上黨接連遭遇數場大暴雪,不少百姓房屋倒塌,凍斃者不在少數,損失不輕。龐德和胡封同為(偏)將軍,是蓋俊身邊武職最高的人,兩人前些日被他派出修補民舍,撫慰地方,穩定人心,按行程,至少也要正旦前後才能回來。

蓋勛起程來晉陽前,北地郡也一連下了幾場大雪,所幸還不致釀成災禍,便問起并州具體雪災情況,蓋俊一一作答。蓋勛沉思片刻,給出幾點意見,蓋俊點點頭,其實這些他早已想到,並付諸行動,畢竟,他身邊可是養了一群智計過人的謀士,集合眾人之智,不可能抵不過蓋勛一人。不過蓋俊還是對父親的建議表示感謝。

蓋勛顯然也清楚這一點,適可而止,將自己的關心表達出就行了。剛才外間寒冷,蓋勛不及為兒子詳細介紹族人,這時便命族中俊才前來敬酒。

蓋泓、蓋洄身為蓋俊的伯父兄,當然無須如此,遙敬即可。

蓋勛指著對面身長七尺余,緩緩走上來的少年,謂蓋俊道:「子英,這是蓋(觀)子顯的長子,蓋衡蓋伯正。」

蓋俊聽聞對方是蓋觀蓋子顯之子,心頭不由一陣劇痛,蓋觀是蓋胤外蓋俊最信重的宗親,其人曾在西域軍中歷練數載,性格嚴肅,用兵方正,甚得士卒心,官至平虜校尉,名位雖亞於蓋胤、關羽、楊阿若、馬騰、黃忠,卻也是蓋俊麾下不可多得的大將。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晉陽城西抗擊屠各、匈奴入侵一役,戰死沙場,蓋俊哀之良久。如果他能夠活到現在,至少也是一個中郎將,甚至是將軍、兩千石太守也說不定。

蓋俊擒住蓋衡的手,上下打量,他年約十八九歲,和他的父親很像,這裡的像不是指五官,而是沉穩的氣質。同時,他身上也不乏年輕人的朝氣,尤其一雙銳目,將年輕人渴望建功立業的心展現得淋漓盡致。半晌,蓋俊由衷贊道:「伯正、伯正……好一個神采英拔的少年郎,不愧是子顯之子,稍加打磨,必成大器。好!好啊!……」

「將軍過譽……」蓋衡行禮動作有些僵,但總體來說表現還算良好。

蓋勛一旁說道:「去年伯正服喪完畢,隻身渡河,想要去晉陽投奔你,途經北地時,我見此子靜動皆宜,實乃我家千里駒,便把他留下,調教半載後,又送入伯陽(楊阿若)軍中磨練一年,而今總算有了些模樣。」

蓋俊連連點頭,說道:「伯正,你以後就留在我的身邊吧。」

「諾。」蓋衡眼帶驚喜,滿飲一杯退下。

隨即又上來一人,年紀和蓋俊相仿,牛目獅鼻,一臉絡腮鬍子,根根尖銳如針,身長近八尺,往面前一站,光線都不由為之一暗。蓋俊早就注意到了他,他的外形想不讓人注意也難,不自覺的聯想到已故大將陳彪。

蓋勛說道:「子英,你還記得他嗎?」

蓋俊右手抬起,輕輕搓了搓額頭,聽父親這麼一說,越看對方眼神越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他是誰。最後蓋勛為他解開謎團,他竟是蓋俊兒時的玩伴之一,蓋弋,因他自幼便比同齡人高壯,小名鍛鐵奴。蓋俊出仕北地長史的次年,蓋弋遠赴西域任職,而一年之後,黃巾暴起,蓋俊組建射虎、落雕二營,二人就此錯過。

也難怪蓋俊認不出蓋弋這位兒時好友,兩人一別九年,那時蓋弋還是一個形貌魁梧、性格靦腆的青年,現在鬍子密密麻麻遮住半張臉,氣勢沉穩若山,能認出才有鬼。

蓋俊尷尬的笑了笑,不過他反應很快,沖著蓋弋的心窩輕輕一拳,口中說道:「鍛鐵奴,我可是等你等了整整七年,你小子現在才來,遲否?」

蓋弋壓抑激動的心情,應對得體……

蓋俊頗覺訝異,說實話,能在他面前鎮定自若的人,不多,看來蓋弋這些年在西域混得不差。當下拉著蓋弋坐下,兩人把杯細聊。原來,蓋弋因為出身不凡,英勇善戰,數載以來戰功累累,累遷至司馬,威震車師前後部。後來韓遂、邊章、北宮伯玉舉起反叛,截斷黃河道口,河西四郡及西域頓成無根浮萍。己校尉兼行戊校尉事者,即戊己校尉、酒泉人黃就棄官逃亡,蓋弋以司馬兼行戊己二校尉事,成功穩住大局。

只是,沒有朝廷錢糧資助,單靠河西四郡維繫西域駐軍為天方夜譚,所幸戊己校尉部本身也有屯田,加之勒索西域東部諸國,尚能勉強支撐。

然而,當韓遂進兵河西四郡,切斷後路,西域長史敦煌人張權再也挺不住,堅持要撤出西域。西域長史雖然名義上僅僅是個長史,卻是西域一地之主,地位不遜刺史、州牧,蓋弋惟有俯首聽命。

至此,大漢經營數百年的西域,東漢以來,班超父子三通三絕,西域,終究還是丟了。

蓋俊滿心的無奈,西域他一時還無暇顧及,只有等天下大定後再說了。蓋俊看得出他心有不甘,也是,八年苦心經營,一遭盡毀,換了誰都會不甘心。

而蓋俊同時也從蓋戈對話中驚喜的發現,自己身邊這位兒時玩伴可不是陳彪那等單純的猛將,聽他將事情說得頭頭是道,若非西域長史張權堅持撤走,蓋戈未必不能撐起西域。其人粗中有細,和、和董卓很像。當然了,把他比喻成董卓可能顯得過於誇張,但兩人無疑是同一類型的人。

蓋俊拍了拍他的手背,正色道:「鍛鐵奴,總有一日,西域會重歸大漢國治下。」

「我相信將軍。」蓋戈肅容道。

蓋俊又問道河西形勢,得知韓遂如今基本控制了四郡。果然,沒有馬騰在旁掣肘,韓遂憑藉高人一等的手腕,縱橫西涼無敵手,成了隗囂第二。

真是麻煩啊!也不知董卓死後,關中大亂,他會不會攙和一腳,十有八九……

蓋俊拉著蓋戈聊了許久,暫命他為司馬行武猛校尉,於帳下聽用。這個職位蓋戈還是比較滿意的,畢竟,他前時也只是司馬行戊己二校尉事而已,而且,這個暫行之舉並沒有得到長安朝廷的正式承認,只是西域長史張權為穩定大局臨時做出的決定。

蓋俊接下來又接見幾位蓋氏族人,多為文職,蓋俊寬言勉勵,一一錄用,將他們安插入并州刺史部。他們現在職位可能不高,權位可能不厚,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并州本土系、河內系,抑或潁川系,皆不敢忽視這群人,只因為,他們是蓋俊的宗親。

飯畢,馬昭帶著諸女、童離開,轉往別室詳談。衛仲道、王粲則在不久後起身告辭,兩人雖近似親人,終究有別,傅干、馬超則不需擔心這些,他們從十一、二歲就開始跟著蓋俊,至今五六載,已經是家人了。更何況馬超還是馬昭的族親。

可是隨著話題不斷深入,開始觸及到河北戰略、秘密,堂內之人漸漸減少,當楊阿若、蓋繚夫婦也走了,堂內只剩下蓋勛、蓋俊父子,兩人一時間皆是沉默下來。

一聲嘆息後,蓋勛渾厚硬朗的聲音緊接著響起:「錦奴,你對為父說實話,明年南下討董,是真是假?若為真,是孤注一擲,還是擺擺樣子?」

蓋俊目視父親,斬釘截鐵道:「孤注一擲!」言訖,蓋俊目光轉向門口,向遠方極盡處延伸,一字一句道:「明年南下後,我不打算再回晉陽了……」

蓋勛藏在袖中攥緊的雙拳微微鬆開,瞥向兒子,眼神複雜難明,又道:「勤王成功,你將為誰?霍耶?王耶?」霍即霍光,一手挽救了因為漢武帝暴政、好戰,而變得搖搖欲墜的大漢國,中興之臣。王則是王莽,篡奪西漢,建立新朝,亂臣賊子。

蓋俊啞然,屋內氣氛霎時凝重猶若實質,壓得人心口憋悶,喘不過起來。良久,蓋俊緩緩抬起眼皮,聲音輕淡而又堅定:「父親……我不為霍!」

蓋勛勃然而起,怒指蓋俊,憤聲道:「豎子!不為霍,難道你想當王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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