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中,數量馬車緩緩駛近,車門掀開,露出一張溫柔中夾雜著些許英氣的少婦面孔,其眉目和蓋俊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她一邊搖手一邊氣急敗壞道:「阿兄,你瘋了!這麼大的雪天還出城迎接……而且你來就來,幹嘛把富平也帶在身邊,他年紀這麼小,也不怕他凍病了?……」蓋繚最後一次見到侄子蓋嶷,還是因她生下兒子楊基,算算也有兩年多的時間了,蓋嶷變化極大,幾乎快認不出來了。
蓋俊扯了扯凍得僵硬的臉頰,說道:「小鶴兒,兩年多沒見,怎麼變得這般啰嗦?咳咳……」不等他把話說完,一陣大風卷著雪花襲上面部,灌了一嘴的雪,嗆得他連連咳嗽。
蓋繚身側又露出一張臉,這是一張容色衰敗,但仍然可以看到曾經堪為國色的中年女子,正是蓋俊的母親馬昭,只見她語氣溫柔地說道:「好了,你們兩人不見面想念,一見面就吵,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天氣。快,小鶴兒,讓開身子,讓你阿兄和富平上車避雪。」
蓋俊把蓋嶷抱上車,隨後也鑽了進去,馬車中除了阿妹蓋繚和母親馬昭,父親蓋勛和妹夫楊阿若亦在,前者面容日漸蒼老,而威嚴如故,後者相貌依舊風流倜儻,不改往昔。
車中狹窄,不宜行禮,蓋俊以目視之問好。
蓋俊坐到蓋繚、楊阿若這一側,蓋嶷則被蓋勛拉走,抱入懷中。
蓋繚伸出指如尖筍般的溫柔雙手,輕輕揉搓蓋俊的耳朵,口中說道:「阿兄,外間冷不?」
蓋俊聽得心裡暖洋洋的,可還是忍不住和妹妹拌嘴,「對嗎,小鶴兒,這樣才有女人味。」
「我這麼溫柔的待你,你居然藉機調侃我,氣死人了……」蓋繚黛眉一擰,手上不由加了幾分力氣。
蓋俊齜牙咧嘴道:「疼、疼……冬天耳脆,你要把阿兄的耳朵揪掉嗎……」
「哼!看你還敢不敢說我……」
蓋勛懷抱長孫,慈眉善目,語輕氣柔,盡顯祖父的慈祥,和他平日嚴正的性子頗不相符。不過他見蓋俊兄妹鬧起沒完,臉孔頓時板下來,斜睨過去,冷哼道:「堂堂驃騎將軍、并州牧,如此作為,成何體統?」
蓋俊、蓋繚馬上消停下來,尤其是前者,笑容中帶著幾分尷尬,就如近些年父子二人的關係。今年夏,當他得知蓋勛欲逼使楊阿若出兵左馮翊,挑起和董卓的戰爭,試圖將他拖入泥潭,著實嚇出一身冷汗,若非祖母去世,此事必已成行。如今想來還覺後怕。
見氣氛略顯凝重,楊阿若問道:「將軍這次召集諸文武,蓋伯嗣、關雲長等人會回來嗎?有好幾年沒見到他們了。」
「伯陽,都是自家人,勿提將軍二字,叫我大兄……」蓋俊擺擺手,繼而回答道:「河東、河南緊鄰董卓轄地,地理位置敏感,那樣做動作就太大了,必為董卓所察覺,恐怕會影響後面的計畫。本來我也不想叫你來,不過只要伯嗣、雲長不動,問題不大。」
楊阿若揚眉道:「這麼說來大兄當真是為明年南下做準備?」
「……」一直豎耳聆聽的蓋勛扭頭看向蓋俊,靜等答案。
「是。」蓋俊含笑頷首,親口承認。
「大兄就不怕人多嘴雜,傳到董卓耳中?」楊阿若疑道。蓋勛對此深以為然。
蓋俊笑著說道:「這個無須擔心,這次我召集諸文武的主要目的是為使北疆更加齊心協力,惟有寥寥幾人能夠得悉具體行動。」
「……」蓋勛對兒子蓋俊所謂的「齊心協力」不予置評。
楊阿若又道:「自大兄率兵兩萬入并州討伐匈奴、屠各,不知不覺,已兩年多了,看著蓋伯嗣、馬壽成、黃漢升、龐令明、鬍子邑一個個追隨大兄累獲戰功、封侯拜將,心中實在是羨慕已極啊!……」曾經,蓋俊麾下有五大戰將,分別是蓋胤、馬騰、關羽、黃忠以及楊阿若,而今前四者皆為將軍,手握兵權、鎮守一方,威風八面,龐德、胡封也後來居上位至將軍,楊阿若卻還是個鷹揚中郎將,鎮守北地兩年有餘,無用武之地,心裡難免會有些失落。
蓋繚聞言握住丈夫的手,作為枕邊人,她自然是最了解楊阿若內心感受的人。說實話,她很享受北地平靜,甚至平淡的夫妻生活。然而,男人,特別是有才幹的男人,如楊阿若者,怎會甘於平凡呢,他們希望建功立業,享譽天下,名垂青史……
蓋俊手臂從妹妹背後跨過,拍了拍楊阿若的肩膀,說道:「伯陽,這幾年辛苦你了。北地是我一手一腳建立起來的,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惟有你……」說到這裡,蓋俊猛地打斷話語。
果然,蓋勛再度瞪向他……
楊阿若看見氣氛又有僵住的趨勢,急忙道:「大兄,這幾年我缺席了不少機會,明年關中之戰可不能再缺席了。」
「好……」蓋俊點點頭。明年董卓即使為長安士人刺殺,他欲入主關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董卓麾下哪有省油的燈,王允更是以剛愎自用聞名,何況旁邊還有袁術、韓遂。因為他的存在,馬騰遠在曼柏,劉表死在江水,致使韓遂獨霸涼州,袁術竊取荊州,二人遠比歷史上強橫無數倍,都是能和他一較高下的一方霸主。
明年南下後,恐怕,會有不少的惡仗等著他……
馬車碾壓著半尺厚的積雪緩緩駛入晉陽,進抵驃騎將軍府門前,早有家僕大開府門,數百奴婢、甲衛頂著大雪恭立兩側,以最高規格迎接蓋勛一家的到來。這種規格建府以來只出現過一次,即去年盧植登門時。
奴婢撐傘成路,遮擋風雪,諸人便依次下了馬車。蓋俊剛才在車中從母親、妹妹處聽說,此行還有六名蓋氏族人跟隨而來,蓋俊伯父兄蓋泓、蓋洄皆在,他們都是受蓋勛徵召,在北地郡任職,平日里很得蓋勛信任重用,他們前來晉陽不言而喻。
其實這還是蓋俊自己提議的,因為前一陣子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過於忽視家族,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尤其是在時下人的眼中。
一番寒暄過後,蓋俊帶著眾人去往主院。
蔡琬、卞薇已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不能外出,惟有站在客廳門內耐心地等候。
蓋謨遠遠看到蓋勛、馬昭行來,掙開母親蔡琬的手,一蹦一跳衝出門。
手心手背都是肉,蓋勛心裡雖然不太介意所謂的嫡庶,可是看到蓋謨冒冒失失衝來,臉上笑容確實比見到蓋嶷時更濃一分,他張臂把嫡孫抱入懷中,撫其頭道:「魏奴,想念祖父沒有?」
蓋謨露出燦爛的笑容道:「想啊,不僅想祖父、還有祖母,姑姑、姑父,日日想,夜夜想,想得心口都發疼了,不信你摸摸……」蓋謨從小就與蓋勛、馬昭相處不多,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兩年前,那時他虛歲也才五歲,印象早已模糊,不過他性格素來外向,是個自來熟,很討人歡喜。
蓋勛啞然失笑,馬昭則謂左右道:「魏奴這小嘴,還是和以前一樣,甜死人了。不像錦奴,倒像足了小鶴兒。」
蓋俊聽得連連點頭附和。
蓋繚樂不可支,像過去蓋俊對她那樣,輕輕給了侄子一個響亮爆栗,言道:「阿母說得對,這小子頗得我幾分真傳。」
「姑姑莫要打我、姑姑莫要打我……」蓋謨精靈古怪,乘機撲入蓋繚懷中,使勁兒向姑姑撒嬌。
有了蓋謨這個開心果,大家大笑著進門,舅、姑與媳,及素未謀面的孫兒蓋霸相見,少不了一些話要講。蓋俊接下來又為他們介紹蔡珪夫婦、蔡琰、衛仲道、王粲,而傅干、馬超從小養在身邊,皆是識得蓋俊親人,遂自行見禮。
馬昭看到沉靜美雅的蔡琰,就像初次看到蔡琬一樣,一眼就喜歡上了她,握住她的手說個不停。無論家常還是學問,蔡琰皆應對自如,兩人聊得分外融洽。馬昭越看越喜,連入座也不忍放手。
蔡琬見此,橫了蓋俊一眼,意味深長……
蓋俊看個正著,心道干我屁事?臉上,卻有些泛紅。
說來也怪,他以前心裡也曾意淫過蔡琬、蔡琰這等世間絕妙「組合」,男人嗎,想這種事無可避免,不想的才不叫男人。不過他也就僅限於幻想。可是,自從和蔡琰發生較為尷尬的一幕,兼且妻子蔡琬的懷疑,受到內心慚愧、內疚、刺激、好奇種種情緒澆灌,這顆在他看來永遠不會發芽的枯死種子居然開始發芽了,一點一點,不可抑制,最終長成參天大樹……
蔡琬回以冷冷一笑……
她的心思非常細膩,一開始就發現了丈夫和妹妹間的曖昧,當時她心中既憤又愧,百感交集。經過一段時間後,蔡琬探到了妹妹心中最深處的秘密,她確實心慕蓋俊,這也難怪,少女誰無懷春?要知道蔡琰可是彈著《平沙落雁》,聽著蓋俊傳奇故事長大的。及笄(十五歲)後,又長期與蓋俊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此事無可非議,無非是少女的一個夢罷了。
另一方面,蓋俊也並無歪念,然而就當蔡琬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猛然發覺,蓋俊期間竟然從無到有,真的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這也算是作繭自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