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14章 家傳噩耗

涼州,北地郡。

一輛奢華的馬車在數十名鐵甲騎士的護衛下向南而行,車窗敞開,露出一個童子的容顏,他兩三歲大小,頭髮自然垂後,梳理得整整齊齊,稀眉亮眸,唇紅齒白,宛若璧人,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抱入懷中疼愛一番。

幼童好奇心很強,世界萬物在他眼中皆神秘而有趣,不停指著某些尋常之物大喊大叫。而擁著他的母親,年約二十五六,雖是端坐,卻擋不住她的好身量,足有七尺,與普通男子相彷彿,容貌亦是千里挑一。這是當然的了,丑母親怎會生出如此可愛的娃娃。

女子身邊則為她的丈夫,此刻他正閉目養神,看不出實際年紀,蓋因他有著一張比其妻更加艷麗三分的絕世容顏,若非頜下淡須,九成九的人會認為他是一名美艷女郎。相信他如果此時睜開雙眸,會更添幾分神采。

沒錯,這對夫婦即是楊阿若、蓋繚,童子自然就是他們的愛子楊基。

蓋繚時而傾聽兒子的話語,時而含住兒子的小拳頭,母子倆玩的不亦樂乎,半晌,她眼睛微微眯起,對楊阿若道:「楊郎,此次父親召我們一家到富平,除了想念我們,當還有其他目的吧……」

「……」楊阿若點點頭,丈人蓋勛絕不是那種以私廢公的人,鷹揚中郎將駐地到富平相距數百里,快馬也要一日時間,坐車更慢,楊阿若很難想像丈人會因想念女兒、外孫,特意把他們叫去富平。

蓋繚一邊把漸漸向下滑的兒子抱正,一邊說道:「讓我猜猜,是為了阿兄吧。」提到蓋俊,她不滿地撇撇嘴,抱怨道:「阿父、阿母眼中只有阿兄,從來不關心我……」

楊阿若苦笑著搖搖頭,自動忽略掉後面一句話,不過妻子前面所言應該不差,此行多半與妻兄蓋俊有關。不久前,蓋俊成功收復帝都雒陽,丈人大感欣慰,然而之後蓋俊便駐足不前,似乎已經滿足所取得的成果,又引得丈人大為不滿。

楊阿若隱隱擔心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妻子蓋繚聰慧過人,顯然也察覺到了,甚至可能比他看得更遠。這絕非誇張之語,楊阿若有自知之明,蓋繚少時遍覽諸兵史典籍,比他這個十八歲前還是文盲的人高明太多了。楊阿若有時不禁想,蓋繚若是男兒身,他的成就也許及不上乃兄,但肯定會在蓋胤之上。

蓋繚擺弄著膝上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看似漫不經心地道:「站在阿兄這一邊,還是站在阿父這一邊,楊郎,你會如何選擇呢?……」

楊阿若一陣頭疼,他寧願在戰場上挨十刀、挨十矛,也不想面臨這種選擇,只好大打太極拳,「事情未必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糕,也許是我們杞人憂天了。」

蓋繚哼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是啊!奪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隨之,夫婦陷入沉默。

「阿母、阿父,快看、快看,那是……」楊基指著車窗外五彩斑斕的世界尖叫。

馬車順著官道飛馳,中午停於驛站小歇半個時辰,而後繼續上路,最終在日落前抵達北地郡治所富平。

蓋勛隅中至郡府,主要工作仍然是批公文,忙到午後,遂升郡朝。漢代刺史初時只有監督之權,西漢末天下大亂,群雄割據,光武帝中興漢室後,刺史地位得到大幅提升,但猶不及州牧權厚。太守自由度極高,郡中吏民視其為君,乃有郡朝之稱。

漢代郡佐吏繁多,大郡千人,小郡兩百,北地郡以前喪土九成,寄居左馮翊,佐吏一度只有百餘人,後來蓋俊驅逐先零,收復舊土,聚羌人、流民屯田,使北地郡一躍成為邊地富郡,至此,佐吏人數開始急速膨脹,如今已有四百餘人。

蓋勛高坐主位,聽取堂下眾吏稟報郡內政事,不時回頭對蓋泓低語,後者頻頻點頭,沾墨揮毫。蓋泓字伯深,年三十餘,姿容中庸,他是蓋勛兄蓋沖長子,曾與弟蓋洄蓋仲深同游太學數載,之後隨蓋俊迎親車隊一同返家,目前兩人皆在北地郡任職,泓為門下書佐,洄為金曹掾。金曹主貨幣鹽鐵事,看似弟在兄上,其實不然。如果把金曹掾比作掌管國庫的九卿大司農,門下書佐則類似常伴君主左右的侍中,兩者談不上誰高誰低。

除開二人外,另有二十餘名蓋氏子弟效命北地郡,遍及軍、政系統。

長史張既位於蓋勛下手,正襟安坐,神情肅穆,到底是當過兩任縣長的人,雖年不過二十五,身上卻有一番威嚴氣魄,再也不是得知蓋俊當前便會拘謹不安的少年。

張既見諸人相繼閉口,抱拳道:「府君,今年以來,我郡……」張既忽而頓住,目光掃向從旁門進入大堂的蓋氏家僕。

蓋氏家僕快速來到蓋勛身後,俯身耳語。蓋勛斜飛入鬢的劍眉向上一挑,揮手示意他退下,對張既道:「德容,你接著說……」

張既情知蓋勛家中定然有事,長話短說,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蓋勛點點頭,說道:「此事你拿主意就好。大家還有何議?」

諸吏哪會不知趣,皆言無事。

蓋勛道聲散朝,在數百人起立長揖中,由旁門離開,徑直返回官舍。與他堅定而穩健的步伐相比,他的內心,則很不平靜。

前年,即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時任京兆尹的他被蓋俊騙入軍中,裹挾而走,一方面固然是帶有強迫性質,但另一方面,何嘗不是他心甘情願,他若不想,以他剛烈性格,絕不會向兒子屈服。當時他之所以肯棄官與蓋俊一同北上,便是看到董卓入京後,毒殺太后,廢立天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欲伐之以正天下。

兩年過去了,當時對他作出種種保證的蓋俊,而今卻只顧爭權奪利,佔據三河(河內、河東、河南)他能夠勉強理解,畢竟成功收復帝都雒陽,將董卓壓回關中。然而蓋俊大好局面下,並無西征之意,更有甚者,已過河準備返回并州,他書信中的解釋是今年連續動兵,士卒疲憊,強弩之末,無力再戰。

蓋勛看罷冷冷一笑,何以士卒疲憊?還不是用兵冀州所致,翻越重重險阻的恆山,先後激戰韓馥、公孫瓚,蓋勛相信其難度絕不會下於進軍關中,對壘董卓。換句話說,蓋俊根本就無意拯救天子,振奮社稷。

至於他說最遲明年末,必入關中討伐董卓……

蓋勛被騙怕了,不敢再相信他的話。

蓋勛目前得到的最新消息是,蓋俊正在河內巡視,不日返回并州,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孫堅則在弘農同董卓血戰連天……他此次喚來楊阿若的目的很簡單,便是想讓他率軍入左馮翊,將蓋俊強行拉入戰爭的泥潭。

楊阿若會同意嗎……

兩人一個是鷹揚中郎將,主北地軍事,一個是北地太守,掌文武大權,蓋俊在任時自然是以北地太守為首,可其實兩者屬於平級。因兩人有著特殊的關係,楊阿若素來以恭敬,遇事多俯首領命。

不過,要他背著蓋俊出兵,很難很難……

畢竟,他是被蓋俊拔於微末之中,又一力支持他與蓋繚之間堪稱曲折的感情,對楊阿若來說,蓋俊對他不啻恩同再造。

蓋勛心中無甚把握,但他已經下定決心,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逼迫楊阿若出兵……

楊基伸出肉肉的蓮藕小手,捧著馬昭的臉頰,大眼睛一眨一眨,奶聲奶氣道:「外祖母,你想我了嗎?」

馬昭用力親了楊基粉嫩的臉蛋一口,笑道:「這世上啊,外祖母最想的就是我的乖乖小外孫。」

「我也最想最想外祖母。」楊基不甘示弱,回親馬昭一口,咯咯樂道。

「哎呦呦,我這小外孫啊,嘴巴可甜死人了,長大後還了得?不知要偷走多少女郎之心。」馬昭樂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嘴甜隨我……」蓋繚一旁得意洋洋道,卻不想惹來母親馬昭的白眼。蓋繚臉一拉,又道:「嘴甜隨我,相貌俊美即可,千萬不要長得和他父親一般模樣,無端惹來許多麻煩。」

楊阿若苦笑道:「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你自己心知肚明。」蓋繚輕輕哼了一聲。楊阿若姿容無雙,體若白璧,艷逾婦人,引得北地乃至左馮翊、安定、河東仕女傾慕萬分,時有女郎乘車數百里至屯田區鷹揚中郎將府外,為的只是見上楊阿若一面,蓋繚為其妻,又怎會不打翻醋罈子。

這是北地人所共知的事情,馬昭自無不知之理,笑而不語,逗弄外孫。

楊阿若再度苦笑道:「婦人慾見,我有何法?又非我讓她們來的。」

「都是你這張臉惹得禍,哪天趁你睡覺,在你臉上劃一刀,看還有誰來再觀美男子。」蓋繚氣鼓鼓道。

「小鶴兒,不得放肆。」馬昭板臉低喝道。蓋俊從小對她不加以約束,只有無盡無盡的溺愛,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來送給她,遂養成其刁蠻的個性。世間女子,哪有像她這般對丈夫講話的,自古夫為妻綱,蓋繚堪稱無禮之極。

蓋繚嘟囔兩聲,一臉不服。

楊阿若笑笑,也不生氣,兩人間閨房之樂頗多,此,亦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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