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利落的跳下戰馬,大步上前,朗聲笑道:「一別數載,將軍別來無恙……」
準確的說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中平三年(公元186年),當時韓遂叛軍入寇三輔,孫堅任太尉張溫參軍事抵禦,眼光高遠,屢進良言,遂以知西州事為名,被朝廷拜為議郎,參與朝政。時其雖有得志之象,而未成氣候,在人們眼中還是不入流的角色,直到出任長沙太守,平定荊南三郡才算有了那麼一點資本。
孫堅現今官至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烏程侯,兩破董卓,威震天下,身上的氣勢遠邁公孫瓚。
當今時代值得蓋俊重視的人也就那麼三四個,孫堅毫無疑問是其中之一。
蓋俊拉住孫堅的手,含笑謂左右道:「昔年文台志向不得伸展,困於京師,嘗蹉跎嘆息,孤言文台異日成就必不可限量,今論之,如何?」
孫堅聞言面色不由一沉,蓋俊直呼其表字,使得他心裡有些不舒服,他地位雖遜於蓋俊,但再怎麼說也是一州之主,一方諸侯,手掌十萬兵馬,不說稱呼他為孫豫州,叫一聲孫將軍總行吧?……
龐德接過蓋俊的話道:「將軍斷人之能不下何(顒)伯求……」
「大兄乃是天下士子所望,據說朝廷三府會議,莫不推之為長,識人之鑒,當世無雙,孤豈敢與大兄相提並論,令明之言不實……」蓋俊說是這麼說,還是忍不住大笑數聲,後對孫堅道:「龐(德)令明這幾人你都認識,無須多語。這位是武威賈(詡)文和,目前任驃騎將軍長史,這位是潁川荀(彧)文若,任驃騎將軍司馬一職,二人奇策密謀,參同計畫,悉皆共決,為孤之謀主。這位是并州刺史部主薄楊(俊)季才,河內佳士賢才,清純德素,有治世方,為孤之股肱。」
相互見禮後,孫堅靜靜打量著面前三人,他一來就注意到三人,蓋因蓋俊周圍身披甲胄者無數,而寬衣大袍者甚少,以三人最為靠前。賈詡表面平凡無奇,然蓋俊以謀主喻之,可知其胸有邱壑,荀彧、楊俊相貌並絕倫,目有神光,一看便是奇才之士。
孫堅最在意的是「王佐之才」荀彧,穎川太守李旻此次隨他而來,就在身旁,荀彧身為潁川青年士子冠冕,不在本地出仕,反而去投并州的蓋俊,豈不讓孫堅心裡感到鬱悶?說來他殺故南陽太守、潁川人張咨真是捅了馬蜂窩,潁川才士或出逃、或隱居,沒有一個知名之人願意出山輔佐他。
諷刺的是,孫堅堂堂豫州刺史,名義上的六郡、國之長,能夠控制的恰恰只有潁川一郡。似魯國相陳逸屬袁紹,梁國相、陳國相許瑒中立,沛國相袁忠乃是袁術族弟,只聽袁術一人命令。汝南太守徐璆因中平元年跨境入荊州南陽,和中郎將朱儁并力克複宛城,時孫堅在朱儁軍中,兩人算是舊識,加之汝南袁閥出力,才使徐璆偏向於他。
不過孫堅相信,自己大破董卓,天下聞名,當自己迴轉豫州,形勢必有不同。當然了,孫堅現在不會回去,因為他的著眼點不是區區豫州,而是整個天下,此次若能誅董勤王,莫說豫州,天下盡服矣。
孫堅想到這裡,臉上笑容更濃幾分,反為蓋俊介紹身後諸人。為免此行生出波折,他只帶著兩名族侄孫河、孫香在身邊,妻弟吳景、侄子孫河皆未跟來,留在河南統領大軍,部將也只有程普、韓當二將隨侍左右。
孫河、孫香正值青年,有容貌氣概,蓋俊初時尚還猜測其中哪個是「小霸王」孫策,得知猜錯,心中遺憾,和孫堅閑談中套出孫策今年十七,留在揚州照顧母親弟妹。
蓋俊和程普、韓當早在中平元年討伐黃巾賊時就已相識,且邊地之人不耐俗禮,無須過分客套。以前蓋俊不是沒想過拉攏二人為己用,無奈他倆心志甚堅,一口回絕,如今更把家人遷至豫州,顯然是打算在中原落地生根,蓋俊再無機會。
交談時,孫堅動作話語略顯生硬,蓋俊則自幼長於豪族,少年混跡京師,成年踏遍四海,飽經人事歷練,所謂見人所人話,見鬼說鬼話,待人接物比孫堅高出不止一個層次。莫要小看兩者差別,相同的條件下,似蓋俊這種性格無疑會更容易取得成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近年大小事,感慨著漢室不幸,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其實呢?二人內心未嘗不樂。若無董卓,蓋俊如何崛起?孫堅如何成名?
時間過得飛快,眼見時辰已至,有人拿來縞素,蓋俊、孫堅穿戴身上,頭裹白絹,把臂走到早已立好的祭壇前。
蓋俊從小熟讀《左傳》,倒背如流,自然記得東周劉國開國君主劉康公所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這裡的祀與戎皆為祭祀,即是說國之大事,就是祭祀。
此語雖略顯誇張,卻也並非妄言,漢及漢以前極為重視祭祀。祭祀有上帝、配帝、五帝、日月等大祭,漢宗廟、社稷、乃至時變、古人等等,各有嚴格的規章禮儀制度,繁瑣複雜到了極致,需在禮官的指導、指引下才能完成諸多步驟。
荀彧少閱諸書,強聞博記,於祭祀禮儀一道甚通,由他擔當禮官主持最合適不過。
祭祀所用牲口規模不同,名稱亦不同,分太牢、少牢、饋食等,所謂太牢者,牛、羊、豕(豬)三牲齊備,乃是祭祀最高禮儀,次者為少牢,只有羊、豕,而無牛,再次者饋食,惟祭豕。蓋俊和孫堅準備的是最高規格的太牢之禮。
放凈三牲之血祭之,眾人依著荀彧的命令或唱詞、或叩拜、或行禮。
祭祀進行到尾聲,纏在孫堅額頭上的白卷已然灰中見紅,這是塵土和鮮血混凝的結果,他舉杯懸於頭頂,慷慨陳詞道:「漢室不幸,為賊所乘,賊子董卓扼殺弘農,欺凌天子,流毒百姓,淪喪社稷,傾覆九州。臣此生誓殺此獠,有渝此誓,天誅地滅,無復遺種。皇天后土,祖宗英靈,皆鑒之……」孫堅說著說著,涕泣橫流,聞者莫不動心,連蓋俊也不由自主的為其影響。
毋庸置疑,孫堅自身有一種魅力,傾動人心。他之所以能夠打敗董卓,這種特殊的人格魅力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蓋俊扭頭看著方面寬額,目如點漆,英武非凡的孫堅,心裡不可抑制的升起一絲殺機。歷史上孫堅自起兵討董,戰無不勝,其身死,非戰敗,而是勝利後輕敵,為劉表偷襲致死。如今這個時代,劉表早死,孫堅的命運被深刻的改變,若任其發展……
自己能壓製得住他嗎?……
蓋俊眼中殺氣越來越濃,幾乎不可化開,怕被對方察覺,收回目光,遠眺前方。
孫堅歷經血戰無數,從屍山血海爬出來,最是敏銳,他第一時間就感覺到蓋俊身上散發的敵意,瞳孔微微一縮,行動自如,恍若不知。
「心理專家」賈詡平靜無波的狹長雙眸淡淡掃向孫堅後背,繼而轉向主持祭祀的荀彧,後者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
不贊同嗎……那,將軍會如何選擇呢?
賈詡嘴角含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蓋俊深思良久,下意識搖搖頭。殺孫堅,有害無益,先不說徒惹惡名,袁紹比史書記載可怕十倍,其欲稱霸天下,必會把手伸向黃河以南,即中原腹地兗州、青州,次圖豫州,歷史上他做到了,可惜他沒料到曹操是個反骨仔……留下孫堅牽制袁紹,自己正好騰出手來理順關中。整合併、涼、司隸三地,自己才算有本錢對抗關東。
孫堅暗暗鬆一口氣,他並未傻子,此次帶來百騎皆為百里挑一的精銳之士,可助他突圍。另外,數千步騎這時候差不多該過河了,非挑釁蓋俊,而是自己生命的保障。
不久,一名披甲士匆匆走到蓋俊耳邊輕語,蓋俊眉頭輕輕一皺,揮揮手示意對方退下,隨後瞥向孫堅,似笑非笑道:「文台派兵過河,莫非想和孤開戰嗎?」
孫堅沒想到對方不按常理出牌,把話直接挑明,乃乾笑道:「將軍說得哪裡話,我命士卒過河,非是要與將軍為難,而是聞董賊掘北邙帝王公卿陵墓,欲助將軍平整之。」
「那就好……」蓋俊下意識眯起眼睛,說實話,他無法拒絕孫堅的要求,即使以陵墓已經復原也不行,蓋因帝王陵墓之上立有廟堂,這是繼承前秦的規章制度,孫堅要祭拜諸帝,誰也阻止不了。
但,孫堅真的是想祭拜諸帝嗎?抑或,圖陵墓財貨?蓋俊猜測是後者。
他這些日繳獲加上偷盜,相加至少有二十餘億錢,這意味著什麼?足抵大司農一年用度之半,三四年內并州無須為錢財憂慮,直接跨過了創業初的困難時期。而今對蓋俊來說,再多的錢財也只是仍在府庫任其發霉,何必呢,不如就此平復陵墓。等到有一日缺錢,再偷偷掘開便是,反正河南尹在他的手裡。
孫堅,你想分一杯羹,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