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水從谷城縣出,向西經函谷關,一直延伸到弘農郡新安、澠池一帶,谷城縣及函谷關之間的谷水北岸剛剛發生過一場近萬騎的壯觀對決,作為獲勝者,蓋俊和身邊的兩千餘騎離開血腥味撲鼻的戰場,面對谷水,席地而坐,啃咬著乾糧。
與此同時,先登校尉胡車兒、討寇校尉吾己帶領五百零六名騎士對兩千餘喪家之犬一樣的董軍展開追殺。
胡車兒是武威雜胡,吾己是北地先零羌,兩人都屬於從小遊獵長大的人,對於追殺敵人最是熟練,何況己方隊中不是羌胡、匈奴,便是神射手,更兼有馬蹄鐵、馬鐙這等利器。他們雖是起步稍晚,卻是後來居上,雷鳴般的馬蹄聲中,箭矢脫離緊繃的弓弦,化作一道道黑色流星飛向董軍騎士,短短几個呼吸間,便射翻數十人。
馬蹄震耳欲聾,煙塵四處瀰漫,董軍慌張之中不知對手有多少人,也不敢返身迎戰,只顧埋頭往西,逃!一味的逃!這便是董軍現今的狀態。
李蒙因為前翻一戰受創頗多,不及包紮,血液流失相當嚴重,臉色蒼白得可怕,呼吸困難,四肢無力,頭皮、耳朵嗡嗡作響,看其凄慘樣子,隨時有可能一頭栽下馬背。
然而身後的哀嚎和呻吟聲此起彼伏,他不得不放緩馬速,組織兵力反擊。沒辦法,對方猶如一群殘忍而狡猾的狼群,不做任何反應,他敢肯定己方沒有人可以活著回到函谷關。
「嗚嗚……嗚嗚嗚嗚……」藉由牛角號,李蒙勉強聚起千餘騎,胡車兒認為對方新敗之軍,心中惶惶,無力死戰,欲直擊之,一戰斬李蒙之首,掃平董軍。吾己出言阻止,雖然對方看似不堪一擊,但總歸有己方三倍之人數,肉搏戰傷亡必然不小。不如利用己方的優勢,採用騎射之術,董軍經受不住,很快便會崩潰,到時再行追殺。
兩人都是比兩千石校尉,論與驃騎將軍蓋俊的親疏關係亦不相上下,不過胡車兒是這支追軍的主將,他完全有資格以主將的身份壓制吾己,從而用自己的意見。但他只是打仗勇猛,而非沒腦子,蓋俊用吾己為副將的意思他極為清楚,就是要避免自己猛衝猛打的作風會使己方損失過重。畢竟這支所謂的董卓援軍大敗,無力影響大局,而且董卓大概也不會再派援軍,蓋俊的注意力更多關注雒陽,呂布部才是他選擇打擊的重點。
電光火石間,胡車兒決定納吾己的意見,龍吟虎嘯般的號角聲,升騰而起,蔓延向四面八方,蓋軍微微轉向,馳至右側,箭矢如狂風暴雨,董軍向下餃子一樣摔落下馬,勉強排列好的陣型立時掀起無盡的波瀾。
李蒙指示董軍前後合圍,蓋軍立刻掉頭而逃,而後繞到西邊又是一通亂箭,董軍才掉轉方向攻擊,胡車兒反應奇快,再次帶領手下跑開。反覆數次,董軍士氣本就不高,如今更是降至冰點,被折磨得欲仙欲死,氣得李蒙鼻孔冒煙,卻無可奈何。蓋軍馬快箭遠,被動的董軍只有跟在後面吃灰的份。
看著一箭之地外的董軍進退失據,惶恐不安,胡車兒笑著對吾己道:「對方就要扛不住了……」
「正是……」吾己深以為然。「不出三輪,董賊軍必潰。」
「殺!……」胡車兒舉弓喝道:「一舉擊潰董賊軍……」
數百疲憊萬分的蓋軍騎士鼓足氣,大吼回應,飛馳而上。
「咻……咻……咻……」數以百計的羽箭帶著尖嘯鑽入董軍,哀叫聲不絕於耳。蓋軍以相同的路數轉圈,射擊,不同的是,連射三輪箭雨,董軍已經被射得千瘡百孔,蓋軍當下收弓弩,出刀矟,毫不猶豫的衝上去白刃戰,一瞬間上百人被剝奪了生命。
胡車兒勇冠三軍,可很少有人知道,他箭術同樣出類拔萃,雖然比不上振威中郎將龐德、典軍中郎將黃忠、厲鋒校尉貞良等人,亦曾射落大雕,是名副其實的射鵰手。他遠遠瞥見李蒙大旗,左持弓,又摘弦,氣沉丹田,懷抱滿月,泛著青芒的箭尖緊緊鎖定李蒙,在對方發現的一剎那,拇指鬆開緊扣的箭羽,長箭頓時化作一抹流光。
箭速帶著破空聲穿過層層人群,轉瞬飛抵李蒙面前,李蒙只覺得心臟暴動,幾乎跳出喉嚨口。李蒙出入沙場二十載,生生死死間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必死之局也碰到過不少,可在今日,他首次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躲,已經來不及了……
李蒙咬牙忍住身體傳來的陣陣劇痛,揮刀磕向這支利箭,可是箭速非常快,其本打算去擋箭簇,卻只來得及碰觸到箭桿,隨即耳邊便傳出一聲悶響。
胡車兒用的是近距離使用的破甲箭,聽名字就會知道其意,箭簇輕易破開重鎧,刺入正胸。李蒙厲嗷一聲,棄刀捂胸,險些痛得直接昏死過去。
胡車兒本欲再射一箭了結對手,但李蒙部曲親衛已然給過他一次機會,同樣的錯誤怎會犯第二次,第一時間攔在李蒙面前,緊緊護住主將。
胡車兒闊嘴一咧,蒼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直刺李蒙,拍馬而上,大矟急舞,下手從無活口,連出數矟,殺八九人,在董軍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以李蒙此時的狀態,碰上胡車兒一個會合就會把命丟掉,趕緊匍著戰馬逃跑,不想慌亂下把象徵自己身份的大旗撞倒,這下董軍再難奮戰,爭相逃命。
「殺!擋我者死!……」胡車兒見李蒙要跑,塌鼻一皺,雙目圓瞪,踹馬加快速度,一矟一個,又殺四五人,然而形勢實在是太混亂了,兩人距離不僅沒有拉近,反倒更遠了,且漸漸失去李蒙的身影。
到手的鴨子飛了……
胡車兒怒不可遏,帶著數百人追著董軍屁股後面窮追猛打,不要俘虜,也沒時間、人手、精力收攏俘虜,宗旨只有一個字,殺!一直追到函谷關外十里才停下腳步。
胡車兒眺望蒼涼雄闊的函谷關及狼狽狂奔的董軍殘軍,一張長滿絡腮鬍子的大臉冷若寒霜。他出來前對驃騎將軍蓋俊誇下海口必斬李蒙首級以獻,沒想到最終居然讓他逃回函谷關。
吾己將弓放回鞬中,慢條斯理道:「無須介意。對方最多入關七八百人,此次大戰成果斐然。」董卓此次派李蒙將五千騎出關,歸者七八百,一戰斬兩千餘級,追擊又斬千餘級,蓋軍確實可稱得上成果斐然了。
胡車兒橫了吾己一眼,殺小卒再多又有何用?殺死大將才是對董卓最大的打擊。
吾己自然知道胡車兒所想,笑笑說道:「李蒙遭數創,又挨你一箭,縱使逃回函谷關也未必能活下來。走吧,回去向將軍報告,將軍望雒心切,恐怕快要等急了。」
「……!」胡車兒又深深凝視函谷關一眼,一拽韁繩,馭馬迴轉,率眾歸程。
到底是年紀大了,董卓上半夜連御數女,頗感疲憊,後半夜受到蓋軍跨河擊平陰的影響,一直與謀主李儒商量到天亮,才剛剛躺在榻上假寐一會兒,又被吵醒。
「何事……」董卓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目光陰鷙的瞪著侍衛,表明他內心的不悅,若對方的消息不能讓他滿意,對方會死的很難看。
「李校尉回來了。」侍衛臉現慌張之色。
董卓聞言眨了眨眼睛,問道:「李蒙敗了?」
「是。」
董卓側躺身子,左手支起,頭枕其上,平靜地道:「把他叫進來。」
作為董卓身邊之人,侍衛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其表現得越平靜就越恐怖,額頭片刻便布滿一層又一層的細密汗珠,吞了吞口水道:「李校尉、李校尉……重傷昏迷……」
董卓撐起小山一樣龐大的身軀坐起,侍衛急忙跪下為他穿履,可能是真的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慌得鞋子都穿反了。董卓低頭看了看,肥厚的嘴角扯了扯,抬起右腳悶在侍衛臉上,他雖老,缺的只是爆發力、體力,實力猶在,這一腳直接踹碎了侍衛半邊臉。
侍衛半邊臉腫脹老高,壓得眼睛只剩一條細縫,鮮血淋漓,模糊不清的「饒命」二字才說出口,便聽到「鏘」的拔刀聲,而後脖頸一涼,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董卓神色平靜,慢悠悠擦乾淨寶劍,掛回腰間,換回鞋子,抬腿離開卧室,出門後不忘吩咐門外戰戰兢兢的侍衛們,若他回來時有異味,便讓他們去陪屋內那人。
董卓來到關門前,士卒見到他都是一副目無表情的樣子,李儒、樊稠等人都已到來,董卓見橫躺馬背上的李蒙渾身傷痕無數,昏迷不醒,問李儒道:「損失多少?」
李儒一臉慘然道:「歸者七八百,十名司馬戰死八人。」
董卓點點頭,喚來僅剩下的兩名司馬,問明事情經過,陷入沉思,不算這次,他和蓋俊有過兩次交手,皆在去年,河東之戰己方折損兩萬精銳,可謂痛到骨髓,次戰,即河內之戰,雙方各有顧忌,只是小小交手一把,做不得數。
然此三戰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蓋軍騎射、肉搏均超出己方甚多,第一次牛輔向自己說過,自己只當是女婿推脫戰敗之責,沒太在意,第二次規模過小,亦未重視,但所謂事不過三,這次董卓就不得不重視了。
會是什麼原因呢?
董卓苦苦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