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聲中,谷門緩緩開啟……
胡封坐在馬上面無表情,心中卻是激動澎湃,董卓盤踞兩年之久的京師雒陽,關東人不敢顧看一眼的雒陽,被自己收復了。
這是一件潑天大功,足以令他青史留名,驃騎將軍蓋俊亦會不吝官爵,加上私得的北邙之財,一日之中,功、名、利盡有,若要選大漢帝國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三月二十七日最幸福的人,他毫無疑問將會奪魁。
胡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扭頭掃向身後同樣興奮莫名的三千士卒,張臂吼道:「董卓禍亂國家,凌駕天子,至今兩載矣……今我等克複帝都,乃為社稷之首功者也!」
「漢軍威武……」
「驃騎將軍威武……」
「都尉威武……」蓋軍將士滿面赤紅,舉兵山呼,聲音形成氣浪,一波波衝擊雲霄。遠方三千士卒及數萬百姓聞之,莫能領會其意,面面相覷。
胡封按下躁動的心,揮臂道:「把腰挺直了,入城!……」
「萬歲!萬歲!……」
三千步騎大軍一面高喊口號一面隨著胡封渡過護城河,直入京師雒陽。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來到大漢帝國的中心,懷著一顆朝聖之心,望著古老的城牆,以及城門內浮現的雒陽一角,激動得幾乎窒息。
胡封第一個跨進城門,一個三十餘歲,身材適中,四方大臉,面容平凡的董將帶領數十人恭恭敬敬的立於門側,此人便是假司馬程璜。
「你便是程司馬吧?」胡封跳下戰馬,不令程璜叩拜,握住他的手道:「程司馬棄暗投明,真乃義士也。驃騎將軍素來慷慨,必有厚賞。」
「多謝將軍、多謝都尉。」程璜感謝不停。
「中年元年黃巾暴起,驃騎將軍有志誅賊救國,遂建射虎、落雕二營,余有幸追隨驃騎將軍,戰場頗立微功,乃拔為羽林郎,居雒陽一年。隨後赴西疆征討叛逆,就再無機會回到雒陽,細細算來,竟有五六年矣……」胡封拉著程璜,興緻勃勃的打量著雒陽,回憶著過去自己在雒陽留下的痕迹。
程璜聽得一臉羨慕,羽林郎雖只比三百石,尚不及軍中比六百石的軍侯,但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他寧願用假司馬換,蓋因其位低,卻為進身之階,董卓就是從羽林郎做起,終成大漢一代權臣。不過現在倒也不必了,大漢國已經沒落。
胡封從回憶中醒來,扭頭問道:「雒陽有多少人?」
程璜垂眉低首道:「千人。」
胡封一臉訝然,他早知雒陽人數必然不多,估計也就三四千人,沒想到實際人數更少,當即臉上笑意微微收攏,口氣冷下幾分,不復方才那般熱情。自己這邊全部相加只有六千士卒,還要管理數萬百姓,若對方有三四千人,他或許會顧忌一些,著力拉攏程璜,但對方只有一千人……
胡封走到太倉附近,見薪柴、膏油遍及,知程璜所言不假,董卓確有焚毀雒陽之心,想到萬一哪個士卒心懷不滿,放上一把火,到時他想哭都來不及,小心總無大錯,臉上又重新掛上親熱的微笑。
胡封第一步令三千士卒接過城防,次則留下程璜,派親信將董軍上千人出城,與到來的三千步卒、數百百姓會合,再返北邙。這時董軍才發現蓋軍兵力有限,不過是一偏軍而已,心情不禁變得複雜起來,然而事已至此,不接受也得接受。
胡封巡視太倉、武庫,董卓離開雒陽時搬走了大部分,但因為其原打算死守雒陽,抵禦孫堅,糧食、器具皆有大量囤積。糧食約三十萬石,足夠兩萬大軍大半年之用。器具則有大小弩一萬具、弓四千、甲胄四千、盾五千、環首刀五千、長戟長矛一萬,連弩車及大型守城器具八百餘架……
胡封重遊南北宮,他以前任羽林郎不是站班便是在寺舍,休沐日則隨蓋俊出宮,從來沒有好好的遊覽過皇宮,此時看到什麼都是一副興緻勃勃的模樣。
胡封最後來到嘉德殿,躊躇一下,坐上皇帝及董卓都坐過的位置,目光炯炯的望著堂下,雖然殿中沒有一人,不過他還是體驗到了一絲上位者的心情……
函谷關以東官道,谷水北岸,戰場上殺聲震天,箭矢如蝗,衝鋒的號角聲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空中。
龐德聲若炸雷,一矟刺穿馬首,銳利地矟鋒再度貫入董軍司馬的肚囊,董軍司馬發出一聲凄厲地嚎叫,活活痛死。
「第四個……」龐德用力拔出大矟,帶出一蓬鮮血,右臂微微顫抖,斷斷續續先登奮戰兩個時辰,勇猛若白馬龐令明者也感到疲累了。
「殺!……」董軍司馬十數名部曲親衛青筋暴起,睚眥欲裂,飛快刺出長矟、大戟。
龐德咬牙再喝一聲,舞矟摧斷數支長兵,掃落數人,胸口又挨數擊,不禁張口噴出鮮血。周圍董軍士卒見此,眼中划過一抹興奮,攻勢愈急。從兄龐柔帶領十數人飛馬而上,矟刺刀砍,擊殺數人,驅散敵卒,解了龐德危機。
金鐵交鳴聲、刀矟入骨聲、急促號角聲、暴烈馬蹄聲時時環繞李蒙耳中,此刻他的形象甚為凄慘,頭上的鐵兜鍪劃痕重重,有一條甚至劈開了厚重的鐵皮,能夠清晰看到發從間一條觸目驚心的刀傷,口鼻溢血,身遭數創,左大腿及膝蓋下側各中一箭,身上傷口更是不計其數,錐心的痛,更讓他心痛的是己方漸有不支之勢。
開戰前,李蒙麾下足有五千鐵騎,而蓋軍則為四千,兩成的人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足以改變戰局。然而短短兩個時辰的戰事,董軍倒下兩千人余,折損近半,蓋軍傷亡不滿千,換句話說,董軍人數上的優勢已然轉變為劣勢。
一波波眩暈之感襲來,李蒙咬牙支撐,若非全身的劇痛不停刺激著他的神經,說不定一早就昏迷過去了,再次穿陣而過,吼道:「撤!吹號!撤!……」
「嗚嗚……嗚嗚嗚嗚……」象徵著撤退的牛角號生響徹原野,董軍將士皆是鬆了一口氣,穿過蓋軍騎陣,狂奔向西。
「呼、呼……」蓋俊呼吸急促,汗水順著稜角分明的臉頰滑落,滴在馬背上。他摘下重達十餘斤的鐵兜鍪,春風吹過,潮濕的頭部一陣涼爽,舒服極了。
「將軍,是否追擊董軍殘部?」龐德打馬來到蓋俊身邊,氣喘得比蓋俊還厲害數倍,胸口劇烈起伏,就像拉風箱一樣,臉上混雜著血水、汗水,越擦越花,但沒人會覺得滑稽,只有滿心的佩服。開戰以來,其斬首數十級,殺司馬四人,又是功積首位。為何說又呢?蓋因此已為常態,他沒有獲得首功才會使人覺得奇怪。
「……」蓋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飛奔逃走的董軍。
「將軍,你給我五百人,我定將李蒙的腦袋帶回獻給你。」胡車兒豪情萬丈道。他雖不及龐德,亦是斬司馬二人,功積第二。
蓋俊劍眉微微皺起,他發動這次雒陽戰役,其一自然是為北邙山錢財,解并州之困,次則謀取雒陽,提高聲望,收攏人心,三則圍殲董卓函谷關以東數萬兵力,為將來入主關中蓄勢。
要知道董卓困守關中,補充兵力甚為不易,尤其是精銳騎兵,能夠削弱對方一分是一分,蓋俊想到這,終是點頭同意:「好。車兒,你在軍中自籌五百人,追擊董軍。」蓋俊為了保險起見,令吾己同去。吾己也為羌人,他勇猛略遜胡車兒,但性格沉穩有度,腦子同樣不差,有他同行,可以避免為李蒙伏擊。
「諾。」胡車兒、吾己臉上欣喜,抱拳而去。兩人遊走軍中,揚聲呼道:「招募五百騎追敵,尚有力氣者隨我之後。」一圈下來,便集五百零六人,打馬往西而去。
蓋俊驅著戰馬離開血腥刺鼻,灰塵瀰漫的戰場,來到谷水河邊,用清澈的谷水洗了洗臉,凝視水中倒影,一個面容剛毅俊朗的青年將軍浮現眼前,不知怎地,猛然回想起少年時代……
那時他嗜酒如命,父親蓋勛為他身體著想,不許他喝酒,他總是帶著族侄蓋胤出堡入谷打獵。喝美酒,吃野味,每當吃飽喝足,未免父母發覺他飲酒,總要把頭扎入小溪之中去除酒氣……
「那時的日子,真的是逍遙自在啊!……」蓋俊突然心中升起再試一試的心情,將束髮的簪拔掉,數尺烏黑長發披落而下,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把頭猛地浸入谷水,也許是很久沒試過這種感覺了,腦子「嗡」的一聲,蓋俊忍下不適,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河水,提出腦袋,狠狠甩了甩,水滴順著髮根低落,沾濕衣甲。
「……」站在背後的龐德及十數名親衛面面相覷,不知蓋俊為何會做出這等失禮的行為,畢竟他可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啊!……
「哈哈!童心起,不能制耳!」見諸人面色古怪,蓋俊爽朗的笑聲回蕩在谷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