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太倉。
所謂太倉,即京師屯糧之所也,附近則有武庫,皆坐落於雒陽東北角。
兵事者,以糧、具最為重要,缺一不可,不然任你是天下第一精銳之師,也敵不過手無寸鐵的百姓,加之出谷門即可直趨北邙山,方便就近看管盜墓工匠、士卒,呂布這些日便一直住在這裡。
寅時。夜日交替之際,呂布榻上擁著侍妾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呂布眨眨眼睛,將放在侍妾胸膛的手抽出,坐起身順窗往外,天地間一片漆黑,心知這時門外之人必有緊急之事,揚聲道:「何事?」
「中郎,平陰津急報……」門前聲音同剛才敲門聲一樣急促,甚至帶著一絲慌張。
「平陰津?」呂布神色大變,自袁紹離開河內進軍冀州,目前董軍黃河以北只剩下一個敵人,那就是驃騎將軍蓋俊。
莫非是蓋軍夜襲平陰津?
侍妾也被吵醒,睜著惺忪睡眼撐起身體。
「沒你的事,接著睡你的覺。」呂布鐵青著臉道。下榻穿履,披上一件外套,繞過屏風拉開門,一個神態緊張的高大青年浮現眼底,正是呂布的同鄉親兵呂信。
一見呂布露面,呂信迫不及待道:「蓋軍子時夜襲小平津關。」
呂布眉頭一擰,蓋俊從冀州回來了?若非他親至,河內的黃忠是沒有力量單獨進兵的。「小平津關固兵多,必然無憂……」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呂布派出兩千兵助董宜一臂之力,另外平陰津的防守也不容忽視。呂信當即領命退走。
幾乎就在呂信抬腳離開的工夫,平陰津遭襲的又傳到呂布耳里。
「平陰津地勢雖不如小平津,但王方也算久經沙場的老將……本來是防著孫堅,沒想到蓋俊卻是首先動手……」呂布回到卧室,坐在床榻上,再無半點睡意。隨著蓋俊介入,他在雒陽的前景非常不妙。
果然,河南尹不是那麼好拿的。
不知不覺間半個時辰過去了,天地間綻放出第一縷光芒,呂布出門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雙臂一伸,八尺余雄壯軀幹極盡舒展,不由大喊「好生舒服」,猛見呂信回返,遠遠問道:「援軍都出城了嗎?」
呂信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數千援軍確實全部出城,可是……
「中郎,平陰津失陷了,王(方)校尉戰死……」
呂布臉色頓時一白,王方死了?這個廢物!平陰津一落,蓋俊下一步會怎麼做?換了呂布,他會乘勢南下谷城、河南,切斷函谷關和雒陽之間的聯繫。他想得到,蓋俊當世名將,自然也可以。
呂布來回踱著步子,低頭思考。
董卓已經被孫堅打怕了,如今另一個剋星蓋俊又至……
董卓若出函谷關,極有可能遭到蓋俊、孫堅圍攻,兩人兵多將廣,用兵甚健,皆是連連打敗過他,董卓對付一人都有所不濟,未必敢冒險踏出函谷關給予支援。換句話說,他呂布多半要獨自面對險惡局勢。
怎麼辦?
出城野戰?固守雒陽?突圍而走?
呂布沒有想太久就有了決斷,如果單單面對孫堅一人他還有守住雒陽的自信,可是蓋俊也來湊熱鬧……
大谷關距離雒陽不滿百里,孫堅聞蓋俊渡河,定會第一時間趕來,一兩日間可至,呂布縱然再狂妄,也不認為自己可以擋住當世兩大名將聯手。
蓋軍襲占平陰津不過兩三個時辰,肯定無法將大軍盡數送過河,即使蓋軍進抵谷城、河南,兵力也定然有限。
突圍!必須趁機馬上突圍!遲則晚矣!
呂布下定決心,隨即吩咐道:「你速去城中大營通告諸軍,馬上起程。」
呂信問道:「北邙山那邊……」
董卓離開時留下兩萬步騎大軍,呂布嫌棄盜墓辛苦,自將一萬人鎮守雒陽,部將高順為人清白有威嚴,呂布雖然不喜歡他的性格,確很相信他的為人,知他絕不會貪污陵墓錢財,就讓他帶著五千人駐紮北邙山監視盜墓工匠、民夫。
呂布眼中閃過一道厲色,開口道:「派人知會高(順)校尉一聲,讓他無須回雒陽,直接向西撤,我們中途會合。」
「諾。」
呂布想了想,回到房中,叫醒侍妾,吩咐她趕緊穿衣隨他走,侍妾不敢多嘴,乖乖從命。其他幾名侍妾、愛婢也得到了通知,至於妻子兒女,因他是領兵在外,至親全部在董卓的控制之下。
呂布提戟上馬,帶著兩輛乘著家眷的大車直入軍營,此時大軍已經準備就緒,呂布也不廢話,一聲令下,大軍盡棄輜重,只帶數百車金銀財物開拔。軍營位於雒陽東北角,按說出北門最為方便,次則跨城出西門,但呂布卻選則在東門出城。
出城前,呂布喚來一位涼州籍司馬,告知他率一千人守雒陽。
這司馬臉色煞白,明顯嚇得不輕,呂布有兩萬人都選擇棄城逃跑,一千人能幹什麼?雒陽總計有十二座城門,分攤下去,每座城門連一百人都不到。
呂布不慌不忙道:「我非讓你與雒陽共存亡,至日中,你帶人把雒陽燒了,然後向東跑,躲於偃師、緱氏諸縣,等風聲過了,再尋機返回關中。」
「燒、燒雒陽?……」司馬聞言瞪目結舌。
呂布冷哼道:「鼠目寸光!太師臨行時特別謂我:雒陽,大漢國帝都也,關東人得之,士氣必振,亦會將它作為攻襲關中的大後方,到時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矣。事有不濟,當焚雒陽,寧願使大漢國帝都化為灰燼,也不能留給關東人。」
司馬聽說焚雒陽固然感到心神震撼,但他還是更在乎自己的小命。話說燒完雒陽,躲藏東邊的偃師、緱氏諸縣根本就不靠譜,百姓一定會第一時間告發他們。
「怎麼,你不願?」呂布目光陰鷙的看著司馬,猶如餓狼緊盯獵物。「按我所言行事,就算直接向西突圍,也未嘗沒有一絲生機。」
司馬錶情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他明白呂布的潛台詞,他敢說不,立刻就會死。只好咬牙迸出一個「諾」字。
呂布拍拍司馬的肩膀,開懷笑道:「放心,你若戰死,我會代你照顧家人。」
「……!」司馬臉色更加難看,他妻子是遷都洛陽時搶來的豪族之女,嬌美動人,據聞呂布這廝最喜人妻……
「記住,日中焚城,不許快一分也不許慢一分,不然,後果你自知曉……」呂布說罷跨上赤兔,馭之而走。
司馬咬牙切齒,目視其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返城。
呂布率領大軍會合城外並未走遠的數千援軍,掉頭向南行,翻越伊、雒二水交匯處,而後貼著雒水南岸向西行。雒陽、函谷關之間的谷城、河南皆在雒水北岸。
沒錯!高順部五千人成為了誘餌,為呂布吸引蓋軍的注意,好讓本部可以順利逃生。而午時焚城,同樣是為了這個目的。蓋軍即使發現他,也會放棄開戰,急赴雒陽救火。
呂布望著悠悠雒水,長嘆道:「(高順)子循,莫要怪我,我亦是迫不得已……」高順乃是并州刺史丁原嫡系,丁原死時兩人曾嚴重對立,雖然呂布亮出詔書後,高順表示順從,但呂布心裡一直有塊疙瘩,無法真心接納他。然不可否認的是,其人有大將之才,就這麼捨棄了,呂布心中不免悒悒。
平陰渡在北,而函谷關、雒陽處於西、東,恰成一個三角形,雙方之間距離差不多,呂布是寅時收到戰報,身在函谷關的董卓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得到消息。
董卓身體猛地打了一個戰慄,睡意全消,蓋俊不是在冀州嗎,他來河內了?
據說蓋俊從冀州得到了足夠十餘萬大軍支用三年的錢糧,一直困擾并州的難題解決了,底氣一下子足起來。他這次出手,是單純想得到帝王公卿陵墓中的錢財,還是圖謀河南尹、雒陽,抑或,是蓋俊自認兵精糧足,想和他一決勝負?
董卓想得腦殼疼,但隨後一則消息就堪稱天崩地裂了。
平陰津失守,王方戰死。
董卓皺眉愣住許久,王方從十幾歲就開始跟著他,轉戰天南地北二十餘年,董卓頗愛其勇健忠心,可謂不是父子,勝似父子,他縱然看慣生死,也有些不能接受。
李儒輕輕喚道:「太師……」
董卓回過神來,問道:「文優,你說蓋俊此舉何意?」
望著董卓略顯遲鈍的反應,李儒心中暗嘆,年齡真是一劑可怕的毒藥。說道:「蓋俊入冀州,先與韓馥十萬冀州精銳之士血戰累累,又和公孫瓚數萬幽州邊軍衝突,連連大勝,看似風光,自身豈能毫無折損?強弩之末矣。」
「蓋俊其人猶若商賈,素來重利,依下官之見,他此來一為陵墓錢財,次為河南尹、雒陽,絕沒有同我方全面開戰的想法,就算是想,也無能為力。」
董卓不由暗舒一口氣,蓋俊、孫堅皆有虎狼之姿,他即便有關中之險,十萬之眾,也沒有信心擋住兩人奮力一擊。
董卓繼續問道:「現在又該當如何?」
李儒道:「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