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有一句古話,叫「生在蘇杭,葬在北邙」,而今前者與中原相比,尚屬蠻荒之地,北邙山則已是天下聞名的葬身之所。東漢五帝之光武帝原陵、漢安帝恭陵、漢順帝憲陵、漢沖帝懷陵,以及剛剛去世僅僅兩年的漢靈帝文陵皆在此地,王侯公卿更是不計其數,有名有姓者便在百人以上,這些陵墓盡被呂布挖開。
荀彧聞後,臉色蒼白,怒斥道:「董卓、呂布,國賊也!與赤眉無異!」西漢末,赤眉軍攻入長安,貪戀大都繁華,軍紀鬆弛,甚至發展到焚燒宮市,洗劫帝陵,以至於城郭皆空,白骨蔽野,終為光武帝所滅,泯滅於歷史長河。
荀彧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下怒氣,向蓋俊進言道:「董卓、呂布此舉雖得小利,卻是自絕於世間,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滅者也。將軍可速舉大旗,橫渡大河,擊殺國賊,而後平復諸陵,修繕宗廟,則海內之士,莫不歸心……」
蓋俊怦然心動……
歷史上孫堅擊走董卓,祠拜諸帝,一舉贏得天下人心,贏得忠烈之名,算是彌補了他殺荊州刺史王叡、南陽太守張咨的惡跡。雖然他很快死去,但仍然惠及袁術、孫策。
蓋俊少年時代射虎救父,博孝、勇之名,獻計滅蝗,博智、仁之名,不畏強權護送蔡邕至朔方有膽有義,受好友之託扶屍還鄉,顯信,道德層次堪稱完美,找不出一絲缺點。比及成年,橫行天下,戰功無數,邊地皆感其恩,卻有遺憾,例如同已故涼州刺史、上司耿鄙之爭,跑不了一個「以下犯上」的評價。及至董卓入京,率兵威逼,則毀譽參半。後又有度遼將軍耿祉身死、打壓晉陽郭氏,用兵冀州等等……
河內諸士避走并州,不是想投靠他蓋俊,袁紹才是值得投靠的對象,河內名士張導、朱漢、劉勛等人莫不如此,河內人去并州是因為其武力強悍,無人敢犯,可得太平。青年士子冠冕者楊俊看出蓋俊有平衡并州本地士人之心,河內人可以迅速佔據一席之地,才薦人、入仕。蓋俊為使張范、張承兄弟出山輔佐,半強迫乃成。
如此種種,未嘗沒有前因。
河東、河內二地富庶,并州九郡亦有所不及,蓋俊用主持酸棗會盟的臧洪出任河東太守,乃至現今想以主薄楊俊為河內功曹主持郡事,而非安插親信,便是想借二人之手攬住士民心。
兵進帝都,保衛社稷,對他的名聲無疑會有很大幫助,況且,也有利可圖,先不說京師雒陽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及河南尹數十萬人口,漢代人相信死後靈魂不滅,還會在另一個世界裡繼續生活,即「謂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乃至有賣房賣地置冢者。諸帝王公卿墓中填滿如飲食用器、美食佳釀、鳥獸魚蟲、樂具兵器,這些對活人無甚用處,活人更看重的是珠玉玩好、金錢財物……
這裡埋葬了東漢近二百年的權歸人物,蓋俊哪怕作出最保守的估計,陪葬之物價值也不會比大漢國兩年稅收少,大漢國一年稅收在六十餘億錢左右,兩年就是百多億。
名利皆收,此等好事可不容易碰到,蓋俊看向賈詡,問道:「文和以為若何?」
賈詡察顏觀色,知道他決心已下,言道:「荀司馬所言有理,當出兵上雒。」
蓋俊又問道:「何時出兵?」
「越快越好。」荀彧、賈詡雖然異口同聲,但所思則截然不同,前者一位國家,次建名聲,後者卻是了解并州詳細,知蓋俊急需諸陵錢財解困。
蓋俊頷首,而後吩咐車夫徹夜趕路,馬車數馬拖拽,若是不惜馬力,比馬跑得還快,至次日午後,奔出數百里,抵達河內治所懷縣。
「將軍……」接到聞訊的典軍中郎將黃忠出城迎接。
蓋俊出了馬車,強忍下身體的不適,迫不及待地問道:「大軍可已待命?」有近三萬人隨他離開鄴城,七千騎倒是全員到達懷縣,但步卒走的很慢,特別是那上萬公孫瓚降兵,有感前路渺茫,士氣低落,一天走不出幾十里,至今還有不少人尚未進入河內,是以蓋俊打算用河內的兵力作為此戰之前鋒。
「兩萬將士整裝待發,只等將軍一聲令下。」黃忠抱拳回答道。蓋俊河內一方原有步騎一萬,不久前黃忠奉令兼并孟津的冀州從事趙浮、程奐上萬精銳大戟、弩士,另有數千河內兵守衛地方,派不上用場。
很明顯黃忠把冀州兵也算進去了,蓋俊不由懷疑道:「趙兵新降,是否可用?莫要來個陣前潰敗,反而得不償失……」
黃忠不慌不忙道:「士卒聞董卓、呂布惡逆,無不憤慨,皆有奮身除賊之心。」
既然黃忠這麼有自信,蓋俊便由著他,和賈詡、荀彧經過一番商討,定下計略,採取夜襲戰術,兵分兩路,攻小平津為虛,目的為牽扯住其兵力,出河陽津為實。一旦拿下南岸平陰渡,立刻南下,直趨谷城、河南二縣,切斷雒陽(呂布)和函谷關(董卓)的聯繫,尋機圍殲呂布部。
深夜,胡封率三千人乘上百條船從孟津出發。
小平津不僅是雒陽北方重要的黃河渡口,還是護衛京師的重地。
中平元年黃巾暴起,漢靈帝大懼,惟恐蛾賊進逼雒陽,以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將左右羽林軍及五校士屯都亭,以鎮京都;又以八都尉進駐雒陽周圍的函谷,伊闕、廣成、大谷、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護衛京師。
小平津即為雒陽八關之一,歷來屯聚重兵,隨後董卓進京,關東蜂起,袁紹、蓋俊相繼侵入河內,董卓更加重視此地,常駐之兵一度高達數萬。而今董卓退出雒陽,西入弘農郡函谷關,仍有四千人駐紮小平津。
這便是蓋俊、荀彧、賈詡不選它為主攻的原因。
挖掘帝王公卿陵墓畢竟是一件極為不光彩的事,小平津董軍對北岸的蓋軍異常警惕,白天固然不提,夜間也派出不少赤馬探船,胡封部渡到一半即被發現。
胡封不忙不忙,下令舟船加快速度。
董軍士卒睡得正香,驟聞蓋軍夜襲,一片慌亂。
小平津關都尉乃是董卓族子董宜,其隨董卓戎馬十數載,既沒有立下過什麼大功,也沒有犯下過太大的錯誤,總體來說,中庸之人,勝在對董卓足夠忠心。
董宜夢中被喚醒,得知蓋軍攻來,微微皺起眉頭,如果不出意外,他再呆幾日就可以撤回關中了,本來以為沒有機會和蓋軍爆發衝突……
董宜沒有慌張,渡河本就是一件費力的事,況且還是夜間,料來對方不過數千人,自己麾下四千精兵,沒什麼好怕的。第一時間派出久經戰場歷練的部曲親衛頂在最前面,他則留於大營收攏士卒,分批送至前線,間隙使快馬通知平陰、雒陽二地。
「放箭、放箭……」
漆黑的夜中,一支支火箭夾帶著厲嘯騰空而起,宛若流星,光燦美麗。
「咻……」一支流矢擦著胡封的兜鍪側方飛過,隨即傳出一聲悶響,一名親衛軟倒甲板,所幸其甲胄齊全,並無生命危險,胡封命人將他抬入船內治療,視線再次轉回戰場。
董軍的反應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幸好自己這一路只是虛張聲勢,不然啃下這塊骨頭得死多少人……
小平津關都尉董宜才幹平庸,而平陰渡守將王方素有勇名,乃是董卓麾下有數大將,令人不解的是,兩人面對夜襲,表現截然相反,董宜應對得當,王方卻被蓋軍大船欺近數十丈內才堪堪反應過來。蓋因性格所致,董宜小心謹慎,王方則粗豪玩忽,兼嗜酒如命,才釀此禍。
這一仗尚未開打就已註定結局。
「咻……咻……咻……」蓋軍船艦飛速殺到渡口,不計其數的長箭從船上飛出,天色漆黑,看之不清,董軍將士猶如木偶一般被掃倒在地。
三輪箭雨過後,黃忠率先跳下甲板,墜入河中,揚戟呼喝,蓋軍士卒振奮,競相跳河,隨在黃忠之後趟水攀上渡口,雙方將士揮舞刀矟,展開激烈拼殺。
岸上董軍將士人數不多,零零散散,不成規模,片刻後便有崩潰之勢。
王方鑄成大錯,悔恨交加,激起豪勇,謂諸部曲道:「落得這般險境,我之過也。今蓋軍刀兵臨頭,無顏再退,唯捨命一搏,成,自然是萬事皆好,不成,則不過一死耳,算是回報太師十數年恩養之情,眾位意下如何?」
「願效死力。」數百部曲齊齊喝道,慷慨激昂,視死如歸。
「好兄弟!」王方不配盾,雙手一邊提著一把長刀,帶著眾人奔到渡口。
董軍防線已然破敗不堪,潰不成勢,董軍將士皆生撤退之心,不過一見援軍到來,腳步一僵,遲疑起來。
王方毫不停歇,穿過散亂的諸兵士,一頭撞入蓋軍之中,雙刀左劈右砍,每進一步,必有一二人倒地,連衝出十餘步,被他斬殺者超過二十之數,然而他持雙刀,只攻不守,短短片刻就挨了數刀數矛,雖著雙鎧,亦不能保全,渾身鮮血淋漓,宛若厲鬼。王方部曲無不用命,瘋狂攻擊,將蓋軍一往無前的勢頭壓了過去。
「嗯?……」黃忠以為大局已定,退回後方緩氣,不想意外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