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強的騎軍!為什麼?……」望見己方騎兵面對蓋軍騎士就像稚童與青壯決鬥,全無半點還手之力,公孫瓚眼珠赤紅如血,俊美的五官扭曲成一團,猶若一頭隨時準備噬人的野獸。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被龐德砍傷的胸口處不斷有血液湧出,染得鎧甲鮮紅一片。
「將軍,莫要激動、莫要激動,身體要緊吶……」長史關靖,校尉田楷、范方等人一擁而上,急聲勸慰,生怕公孫瓚過於激動,傷口迸裂,一命嗚呼。
公孫瓚一手卡住田楷脖子,猙獰著臉吼道:「回答老子!為什麼?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強的騎軍!」
田楷無法呼吸以致憋得面紫,艱難地道:「蓋俊掌握涼、並精銳,諸多胡類……」
「解釋不通,還是解釋不通!」公孫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奮力推開田楷,像個瘋子一樣揮舞手臂。
「……」諸將面面相覷,心裡盤算著要不要強行制住公孫瓚,免得其傷勢惡化,不想眨眼間猛然見到公孫瓚消停下來,雖然氣喘如牛,眼中瘋狂,卻不再做劇烈動作。
「將軍……」諸將小心翼翼呼喚道。
公孫瓚不理諸人,抬手指著肆意向己方傾瀉箭矢的射虎、落雕二營,一字一句道:「這支騎軍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世上,殺!給我毀滅這支騎軍,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諸將面面相覷……
「嗚嗚嗚嗚……」激昂的號角聲瞬間傳遍戰場各個角落。
看到幽州軍又從三面湧來,似欲再行包圍之舉,龐德冷冷一笑……
蓋軍就像一條滑溜的泥鰍,在泥地里翻滾撒歡,或騎射或近戰,一觸而走,絕不戀戰,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始終掌握著戰場主動權,令幽州軍疲於奔命。但幽州軍畢竟有著人數上的巨大優勢,包圍網漸漸收緊。
龐德見勢不妙,掃一眼南方,瞥見己方已然渡河兩三千人,當即掉頭向北逃竄,打算為己方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公孫瓚咬牙切齒,命大軍呈扇形緊追不捨。
龐德落在後列,回身放箭,同一時間,數百蓋軍騎士施展回首箭,沖在最前方的百餘匹幽州戰馬脖頸齊齊中間,翻滾著撲倒地上,被後面不計其數的騎軍淹沒。
蓋軍向北跑出數里,又折向西方,繼而轉向西南,繞到幽州軍側翼,依舊重複著箭矢嘯叫聲,箭簇入體聲,慘叫凄嚎聲,摔倒地面聲,遭馬踐踏聲……
幽州軍足有近萬騎,全部排開,尤其是展開衝鋒陣型,無邊無岸,數里的距離後軍才剛剛調轉方向,還沒開始動起來,就要面臨變動的命令,幽州士卒快被折磨瘋了。
田楷一直注視著南方漳水橋的蓋軍,見其過河者超過一半,急忙向公孫瓚進言道:「將軍,不能再與對方纏鬥了!一旦蓋軍援兵全數過河,後果不堪設想……」
「你敢質疑我的決定?」公孫瓚惡狠狠瞪向田楷。
幽州軍並不只屬於公孫瓚一個人,它是大家齊心合力花費數年心血才組建起來的,田楷硬著頭皮與公孫瓚對視,輕聲道:「將軍,萬騎一瀉而下,掃平漳水橋北岸蓋軍方為上計。如此,我方勝矣。射虎、落雕二營不過千餘人,影響不了大勢。」
公孫瓚沉默良久,面無表情道:「吹號,向南……」
諸將齊齊鬆了一口氣。
「嗚嗚……嗚嗚嗚嗚……」幽州騎軍兵鋒一轉,如決堤之洪水,奔騰向南。
「哦?公孫兄終於恢複理智了?我以為你會讓我把騎兵全數搬到北岸呢……」蓋俊站在漳水河畔,喃喃自語道,臉上似笑非笑。身後,是三千餘不滿四千騎兵。
「將軍……」吾己立於蓋俊身後一步遠。
「走吧,和名震天下的白馬公孫瓚玩玩……」蓋俊輕輕笑了笑,翻身躍上身旁一匹雄壯的紫色戰馬。此馬名紫電,馬如其名,跑起來足輕電影,就像紫色的閃電,是蓋俊馬廄里八匹千里駒中的一匹。昔年征討西涼叛軍時,與他朝夕相伴十數年之久的愛馬踏雲被流矢射死,當時蓋俊當場痛哭流涕,數日不能開懷,其打擊之大不亞於一個親人離開自己。自那以後,蓋俊不敢再獨養一馬,而是圈養十數匹良馬於廄中,每每更換不迭,如此做雖然人馬間默契稍差,但至少戰馬死亡,不會讓他覺得太過難受。
隆隆馬蹄聲中,近四千蓋軍騎軍兩翼張開,排列成雁行陣直衝向北。對方反常之舉看得公孫瓚及幽州將士目瞪口呆,對方這是什麼意思?人少你就老老實實排錐形、鋒矢等受攻面積小,適合突擊的陣型,排雁行陣作甚?找死嗎?
很快幽州人就知道為什麼了……
「咻咻……」數以千計的長箭飛上天空,形成一片箭雲,與上方真正的烏雲遙相呼應,箭矢攀升到最高處,急轉直下,令幽州人心驚膽戰的厲嘯聲再次響起,幽州騎陣一瞬間被密集的箭雨砸得坑坑窪窪,雖然被後方數之不盡的騎兵強力抹平,可失去的卻彌補不回。
公孫瓚倒吸一口冷氣,一股陰森冰冷之氣從尾巴根順著脊椎涼到了後腦勺。人數更多的射虎、落雕營嗎?雖說這麼形容有些誇張,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僅以騎射論,對面這隻將近四千人的騎軍遠在己方之上。
蓋軍兩翼邊射邊向中路傾斜,射出三輪箭雨後,形成兩枚嗜血的矢鋒,猛力撞上幽州軍,一瞬間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不遠處的漳水河亦起波瀾。蓋軍犀利地刺入幽州軍中,一匹匹戰馬橫衝直撞,一支支大矟迎面搠來,一批批長箭從天而降……
蓋軍援軍的戰鬥力大大出乎幽州人的預料,這不是一場棋逢對手的戰鬥。
兩枚矢鋒無比銳利,摧枯拉朽一般向里突擊,擋者披靡。公孫瓚屢屢試圖將蓋軍陣型從中割開,形成混戰,並最終利用人數耗死對方。前一個步驟很順利,也就是說成功分裂蓋軍,可是蓋軍余部總能很快擊潰幽州軍,重新合攏。
蓋軍直到殺進幽州軍中央區域,才緩下速度,不過蓋軍無論是團隊作戰還是單打獨鬥,明顯技高不止一籌,往往要兩三個幽州兵甚至更多才能換取對方一條性命。
龐德自然不會在旁看熱鬧,雙方接戰後第一時間率領二營士從西方發動進攻,強勢插進幽州軍右翼,頓時掀起無邊血海。
雙方萬餘將士慘烈廝殺,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
蓋俊周圍密密麻麻堆滿護衛,少說也有數百人,不怕有人殺到面前,目光四處打量,偶然瞥到一個幽州人連傷自己兩名親衛部曲,很有勇力。蓋俊眉峰一立,舉弓瞄準,可是遲遲沒有射出箭矢,蓋因兩者間隔著太多的人,他不介意錯殺其他幽州軍,但射到自己人都不好了。
「……」蓋俊精神高度集中,從正斜方相對到側面相對,人影不斷地交疊、分開、交疊、分開……當出現一絲空隙的瞬間,手指一松,利箭脫弦而出,穿過無數人的身側,射入那名幽州勇士的臉頰,他頭部一歪,倒栽蔥似的摔下馬。
蓋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卻收起騎弓,不打算再射,沒辦法,太耗費精神了。
「嗚嗚……」又有千餘蓋軍來到漳水橋北,吹響號角加入到戰鬥中來,此時射虎、落雕二營尚有兵千餘人,蓋俊本部三千,合計近六千。幽州軍援軍足有萬騎,看似人多,實則不然,其先被射虎、落雕二營利用游斗殺死千餘人,又遭蓋俊本部及龐德部夾攻,再折將近兩千,算上兩百餘白馬義從,也才堪堪七千人整,和蓋軍相差無幾。
雙方人數差不多少,實力卻有高低之別,幽州軍受三面圍擊,士卒震動,落入全面下風,苦苦支撐。
仗打到這個份上,幽州諸將紛紛心寒,且還有千餘蓋軍騎士正在火速過橋,皆生退走之心……
長史關靖見諸將全都望向自己,連田楷亦是,心知這個出頭鳥自己是當定了,嘆而勸公孫瓚道:「將軍,大勢難挽,撤吧。」
公孫瓚就像一頭髮瘋的獅子般咆哮道:「尚有萬騎,何敢言退?」
「轟隆……」一道驚雷炸響,電射亂舞,狂風大起。
這道驚雷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幽州軍轟然崩潰。
三年前幽州軍被烏丸人圍在遼西管子城二百餘日,六七成的士卒活活餓死,但幽州軍沒有崩潰,堅持了下來,因為他們清楚烏丸人並不比自己強大,己方雖然失勢,但終有一天能擊敗烏丸人。可是今日的蓋軍,讓他們生出無論自己怎樣努力都無法打敗對方的心情。
絕望!深不見底的絕望……
這種心情,從與射虎、落雕二營對壘時就開始積蓄,無法釋放,不斷的攀升、不斷的攀升……直至一聲雷響,猛然爆發。
所以,幽州軍崩潰了。
昏天暗地下,公孫瓚一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