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籍駭然勒馬,汗如雨下,將一張傅著粉的臉沖刷得青一塊白一塊。身後近四千冀州兵面色木然,目光獃獃地看向街頭。
號角聲漸漸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空曠的長街上,大地劇烈轟鳴……
韓籍猛然驚醒,歇斯底里地叫道:「備戰、備戰……」從聲勢上來看,對方最少有數千騎,此時己方戟、刀、盾諸兵混成一團,又在狹窄的街道,鐵騎一瀉而下,後果不堪設想,由不得他不歇斯底里。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凄厲地尖叫,冀州兵頓有崩潰之勢。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騎都尉沮授挺身而出,自將宗族、部曲數十人速斬亂兵,穩住形勢,而後以極快地速度整軍排陣,以長戟一千人列置五重,挾以強弩數百張,刀盾位於兩翼,長弓手處最後。
當然了,沮授是人而非神,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只能讓前面兩千人老老實實排陣,後面皆是散兵,不堪一擊。而且,這兩千勉強聚在一起,心中惶惶之卒,未必可以擋住對方數千鐵騎的衝擊,他這麼做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同時也算報答了韓馥的提攜之恩。沮授乃是冀州名士,少有大志,擅於謀略,曾參與平定張角之亂,數出奇謀,被當時的冀州牧皇甫嵩舉為茂才,歷經兩任千石縣令。韓馥雖不能用其才,但對沮授格外尊重,特拜為比兩千石騎都尉。
韓籍悄悄向後退,路過沮授身旁時滿含感激地沖他頷首,心裡發誓如果這次能夠度過危機,必建議父親重用他。韓籍直退到中後段才稍稍安下心來。
「轟隆隆……」
街頭轉出一騎、十騎、百騎、千騎……
轉瞬間滿眼盡為玄甲精騎,猶如一條奔騰洶湧的黑色大江,兩桿大旗高高豎起,一面畫著一隻下山虎,一面畫著一隻翔雲雕,皆頸穿箭矢,面目猙獰,一股殺氣鋪天蓋地襲來,令人有窒息之感。
「射虎營、落雕營……」
冀州士卒臉上浮出一絲絕望之色,他們對這兩面大旗絕不陌生,七年前,這支旗下的鐵騎於萬軍之中殺死張梁,又首破張寶盤踞的下曲。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平定黃巾之亂,其功居太半。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諸將中,蓋俊功累第一,從此走上超越皇甫嵩,成為大漢第一名將之路。七年過去了,射虎、落雕二營追隨蓋子英橫掃西北,所向無敵,今日,它們回到成名之起點,誰能相抗?
沮授輕輕地合上眼睛,心中再無半點僥倖。
「殺……」
「嗚嗚嗚嗚……」
喊殺聲與號角聲就像颶風一般,從冀州士卒面前一掃而過,卷向長街深處,顫抖,不可抑制的顫抖……
數以萬計的鐵蹄跺在地上,震得韓籍心臟都快要碎裂了,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的壓力,撕心裂肺地嗷道。「射、射……」
「咻……咻……」無數長箭騰空而起,帶著長長的厲嘯飛向對面的黑色汪洋。
龐德不甘示弱,下令予以還擊,位於戰陣後方的騎士一律舉弓仰射,前面數排騎士則直射處於第一列的大戟士。冀州大戟士身披四十餘斤重的鐵札甲,頭戴十餘斤重的鐵兜鍪,裝備精良,然而射虎、落雕二營將士是誰?那可是蓋軍十萬人中選拔出的三千精銳,真真是箭箭貫面,例無虛發,一些神射手更是非眼眶、喉嚨不射。
一時間箭矢如雨,大戟士紛紛捂臉倒地,陣型被射得千瘡百孔,處處殘破。
不等冀州兵重新排陣,龐德一馬當先,鮑出、胡車兒一持刀、一舉矟左右相隨,數千甲騎密密麻麻,夾帶著風雷之聲,呼嘯而至。
白馬龐令明且不提,威風人盡皆知。鮑出的頭銜是陷陣校尉,胡車兒的頭銜則是先登校尉,所謂先登,即先驅、先鋒也,陷陣更好理解,衝突陷陣。蓋俊自然不是胡亂封號,兩人皆屬勇冠三軍的人物,先登、陷陣可謂實至名歸。用此二人領導射虎、落雕二營,再合適不過,加上以龐德為帥,現階段,舉世無敵。
「殺……」
龐德縱聲狂吼,白馬如龍,大矟亦如龍,遊走八方,環立他周圍的彷彿不是甲具精良的大戟士,而是毫無生命的稻草人,一碰即壞,一觸即碎,橫掃千軍如席捲。
鮑出出刀快若電光火石,掀起滔滔血浪,肆意吞噬著一條又一條性命。胡車兒與他並肩而馳,倚仗蠻力,大鐵矟每一次揮舞,天空立時飄起無數的人頭、殘肢,破刃。
射虎、落雕二營在三大猛將的帶領下摧枯拉朽突入陣中,沮授精心排列的五重大戟士潰不成軍,不是死在刀矟下、馬蹄下,就是波開浪裂般的退向兩邊。
大戟士猶然這般不濟,何況弓弩手及後方來不及排陣的散兵,蓋軍騎士還未衝到身前,便自行崩潰。士卒為免遭到蓋軍殺戮,紛紛闖入兩側的民宅,百姓當然不樂意引火上身,奈何士卒持有武器,皆敢怒而不敢言。
韓籍一路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州牧府,踹門而入,呼母喚弟、招妻喊兒,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家人,分乘三車逃命,數個平日極得寵愛的小妾、包括昨夜侍寢者,哭天搶地,欲登馬車,韓籍咬咬牙,命馬夫、賓客將她們一一推倒地上,驅車而走。
馬夫鞭子一下接一下的掄著,催到極致,馬兒口吐白沫,幾欲拽車而飛,至東城門下,韓籍挑開車簾,急喊道:「鄧司馬何在?速開城門,放我等出去。」
東門守將鄧楷手扶女牆,面色變幻,遲遲不答。
「韓司馬,我父尚有數萬兵馬,冀州十郡支持,蓋賊雖得鄴城,不能久也。」見鄧楷仍舊不言,韓籍無奈,用近乎哀求之語道:「我若得脫,皆汝之力,必有重報。」
鄧楷眼角不覺抽搐幾下,猶豫良久,最後咬緊鋼牙,便要搏上一搏,然而他剛剛鼓氣的勇氣馬上又泄了,因為他看到一支鐵甲騎軍正從遠處飛馳而來。心裡不由暗暗慶幸自己的小心謹慎,不然蓋軍殺到,自己小命必不得保矣。
韓籍順著他的目光轉向後面,頓時魂飛魄散,指著鄧楷破口大罵。
鄧楷冷冷一笑,權當沒聽到。古今皆重忠孝,以下犯上者不容於世,如董卓,弒殺天子,屠盡袁氏,天下豪傑莫不憤慨,起兵討之。韓籍是他的主,即使把他祖宗十八代罵一個遍,也得生生受著。不過鄧楷並不生氣,一個將死之人,讓他罵幾句又能怎樣?
韓籍哭喪著臉指使馬夫向北,未逃出數百步便被蓋軍截住。
……
擊潰冀州兵後,龐德派出一半人抓捕俘虜,另外派人控制諸城門,確保連一個蒼蠅也不許飛出鄴城。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派使者向蓋俊鮑信。
眼見大局已定,龐德在數百騎的擁簇下來到城中心冀州刺史部門口。
龐德提著滴血的黑矟,騎著白色的駿馬,俯視般地掃向道路兩旁數十上百冀州官吏,其身上殺氣極重,看到他沒有不轉眼別處的。
「冀州治中可在?」治中乃是州郡的左膀右臂,主財政。
半晌無人答話,一人猶豫著出列說道:「李(歷)治中隨在使君身邊。」
「是嗎。」龐德微微皺起眉頭,似乎俘虜中無此人,也可能有,自己沒在意,又道:「既然治中不在,那薄曹從事可在?」薄曹從事主管錢糧。如果把別駕、治中二位大吏比作州里的三公,那從事就相當於九卿。
「我正是。」一名年約四旬的儒士站出。
龐德神色平淡地問道:「冀州有錢糧幾何?」
薄曹從事猶豫道:「這個……數目繁多,我需要問一問我的佐吏。」
龐德嗤笑,用滴著血的黑矟指向薄曹從事的鼻子,道:「薄曹從事不知錢糧幾何,你莫非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不成?用這種爛的不能再爛的借口拖延時間……」
薄曹從事神色大變,目光噴火,他乃安平馮氏子弟,家族歷史可以追溯到前漢元帝時期,馮婕妤所生皇子劉興被封為信都王,信都即如今的安平國,同時馮婕妤亦為信都太后,從此馮氏即在安平紮根。時至今日,馮氏與高氏、封氏並稱為安平三大豪族,在冀州也排的進前二十名,連韓馥都要著力拉攏,龐德以矟指他,無疑是對他及他家族的侮辱與挑釁。
人群中,荀諶正欲開口勸和,郭圖一把拉住他,低聲道:「蓋子英來意不明,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其未嘗沒有竊取冀州之念。今龐令明和冀州士族衝突,有利於袁車騎,我等勿言,靜觀其變。」
若按龐德脾氣,敢這麼瞪他,直接一矟搠死,但這會讓蓋俊為難,龐德壓下心頭不悅,淡淡斜睨薄曹從事一眼,說道:「半個時辰內,我要知道錢糧確切數量。」
薄曹從事傲立不言,其書佐急忙長揖道:「遵命。」
龐德輕輕「嗯」了一聲,眾多甲士前呼後擁著跨入州府。沒用半個時辰,僅僅小半刻鐘,薄曹從事的書佐便拿著大卷案牘走進來。
龐德翻了翻案牘,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