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
何茂望著城外數百亂鬨哄的潰兵,一臉掩飾不住的震驚。算上今天,冀州牧韓馥才離開鄴城五日,也就是說除去趕路時間,韓馥率領的四萬餘大軍至多一日就敗了……
素聞驃騎將軍蓋俊用兵高絕,甚得士卒心,無敵於西北,漢胡皆畏,被譽為國朝第一名將,可他這次的對手是整整四萬大戟、弓弩及兩千餘鐵騎組成的大軍啊!
自光武以後,冀州承平日久,近年黃巾、黑山,張純、張角、烏丸人相繼崛起,雖然冀州屢遭兵禍,卻也鍛鍊出近十萬的戰兵,實乃百餘年來首次。冀州牧韓馥直接掌控的人數足有八萬,麴義叛變帶走一萬,另擊破朱靈追軍,斬俘數千,張頜領導兩萬北上抵禦公孫瓚,鄴城實際上只有不到五萬。
韓馥一下子帶走四萬三千人,按何茂所想,即使無法取勝,至少也能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吧?何況冀州名將如朱靈、高覽、顏良、文丑雲集……
梁楷、王包、孟越等冀州將領在蓋軍的「挾持」下來到護城河前。梁楷不僅是顏良的麾下司馬,兩人還是同鄉發小,親密無間,感情深厚,心知自己的表現關係著顏良的生死,一跺腳,嚎啕大哭道:「何校尉,敗了、敗了……蓋軍數萬鐵騎一瀉而下,所過之處,無有全屍,慘吶……」為了表現出效果,數百蓋軍硬著頭皮哭泣,實在哭不出來的就低頭抖肩,嚎幾嗓子應應景。
「他說什麼?數萬鐵騎?」城牆上自何茂以下,聞者無不綠臉。
何茂勉強壓下驚恐的心,瞥向孟越,問道:「孟司馬,敢問將軍……」
孟越是冀州牧韓馥的親信,然而匕首頂在背後,他不得不哭喊道:「為掩護將軍突圍,耿(武)長史、閔(純)別駕、顏(顏)校尉、高(覽)校尉、文(丑)校尉盡皆戰死,可是蓋軍人數太多了,將軍終為蓋軍生擒,我等拚死殺出重圍趕回報信。」
梁楷哭的更凶了,臉上被沖刷出溝溝道道,連鬍鬚都沾滿淚水,哽咽道:「何校尉,快快放下弔橋讓我等進去吧,大夥擔心被蓋軍輕騎追上,狂奔了一天一夜,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
何茂點點頭,剛欲開口,猛地一怔,不對,己方有兩千餘騎,就算遭到蓋軍圍殲,總能逃出一些,且一些將領亦有馬匹,沒道理兩條腿走路的最先回來報信……
見何茂露出遲疑之色,城牆下數百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馬超幾次欲動,皆被龐德死死按住。
何茂認真打量著城下數百潰卒,不細看不知道,一細看嚇一跳,這些人一個個身材高大,體型壯碩,甚至有不少人僅目測,便能推斷出其在八尺以上,且人人腰佩環首刀,身負弓矢,腳蹬馬靴……這他娘的哪裡像潰兵,明明是精銳騎兵的打扮。
「蓋軍,偷城?……」何茂腦子猛然蹦出一個念頭。隨後目光轉向梁楷、王包、孟越,這三人官至司馬,毫無疑問屬於冀州軍高級將領,他們出現在這裡,十有八九是冀州一方敗了,而且是大敗,被圍困甚至圍殲,驃騎將軍蓋俊招降三人用以詐城。他不是沒想過韓馥其實沒敗,只是三人投敵,不過幾率極低,先不說三人一家老小皆在鄴城,韓馥生性謹慎,不可能不通知他們警惕叛變之人。
天下皆知蓋俊與袁紹的關係,前年冬季董卓亂政,天下盼望袁紹站出,韓馥則不想討董,令人去渤海監視袁紹,使他不得起兵。蓋俊毫不忌諱對方冀州之主的身份,寫信一通臭罵,韓馥不敢還嘴,至今傳為坊間笑談。去年正月關東酸棗聯盟成立,韓馥同意討董,又陰奉陽違,對袁紹不予支持,蓋俊勃然大怒,對外聲稱二月不至河內便兵進冀州,駭得韓馥不敢再行拖延。
蓋俊此次入冀州,若說和袁紹無關,恐怕連三歲小孩子都騙不了。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了,賭不賭?
何茂面色陰晴不定,半晌,他長舒一口氣,轉身匆匆離去。
就當城外蓋軍進退失據之際,對面突然響起「嘎吱嘎吱」聲,數寸厚的弔橋慢悠悠落下,鋪在護城河上,不久大鐵門亦緩緩升起,露出鄴城的一角。
龐德心臟砰砰直跳,何茂剛才明顯是看出了什麼,對方會不會將計就計,故意引他們入瓮?
不等蓋軍這邊行動,何茂倒是帶著五六名親信行出,來到梁楷、王包、孟越面前,目光一轉,只見三人旁邊一人身長八尺,挺鼻闊嘴,雙目有神,相貌堂堂,雖容貌年輕得過分,衣著打扮亦與諸人相同,卻威儀甚重,加之眾人自然而然將他護在中心,必是這些人頭領無疑,抱拳肅容道:「敢問可是驃騎將軍麾下?」
蓋軍聞言不覺色變,梁楷、王包、孟越更是肝膽俱裂……
「……」龐德微微眯起眼睛,暗地裡打一個手勢,示意大家勿動。
何茂謙卑地垂下頭,輕聲道:「鄙人心慕蓋驃騎、袁車騎久矣。」
「原來是袁紹的人……」龐德恍然大悟,說道:「足下棄暗投明,實乃良舉,在下漢陽龐令明。」
「白馬龐令明……」何茂自不會認為龐德帶著幾百人就敢來偷襲鄴城,乃問道:「龐中郎此行來帶多少人?」
「五千騎。」
何茂心中緊繃著的弦稍稍松下,龐令明官居振威中郎將,是驃騎將軍蓋軍麾下有數大將,今率五千騎而來,看來一切如自己所想,韓馥敗了,敗得很慘。
「此地不宜多談,免人生疑。」何茂說罷邀龐德入城,邊行邊小聲道:「西門有卒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人是鄙人部曲,已經控制了弔橋和城門開關。」
鄴城極遠處蓋軍斥候一見己方順利入城,頓時吹響哨笛,其身後一里外另一個斥候聞而吹之,連轉三四次,順利傳入鮑出、胡車兒耳中,二人大喜,當即將四千餘騎火速趕往鄴城。
雖然何茂不像撒謊,但龐德不敢掉以輕心,時刻跟在他的後面,一旦稍有異動,便要將之誅殺當場。所幸事情非常順利,五百人相繼入城,隨後在何茂的帶領下登上西城牆。
龐德一聲令下,蓋軍猛士群起而動,拔刀砍向城門士卒,冀州兵頓時被「自己人」打懵了,死傷慘重。龐德顧不得殺人,第一時間破壞絞動弔橋的工具,使弔橋再無法收攏,同時派人護住鐵門開關。
……
韓籍清晨悠悠轉醒,輕輕抽出按在小妾胸口上的手,費力坐起身,腦子沉得要命,又痛又麻,這是昨夜飲酒和房事過甚的緣故。他很想倒下去繼續睡,一覺到日晒三竿才好。遺憾地是他沒有資格這樣做,誰讓他是冀州牧韓馥的長子呢……
麴義叛變,連勢袁紹,公孫南來,蓋俊西至,冀州形勢惡劣到極點,士民人心惶惶,萬眾矚目之下,暫代冀州牧之責的他敢有稍許懈怠,後果不堪設想。
被兩名俏美小婢服侍著凈面、穿衣、傅粉,韓籍有心無力,無暇挑逗,心裡默默想道:「已經是第五天了,父親那邊怎麼樣了?」
韓籍出門時,臉色已不見蒼白,反而頗為紅潤,一身精緻袍服,腳蹬青絲履,頭戴進賢冠,很有幾分俊朗文雅之氣。駕輕就熟的來到冀州刺史部,從門吏開始,一路上或喚公子,或喊中郎,韓籍含笑頷首,面面俱到,盡顯親和。中郎是他官職寧國中郎將的簡稱,公子則是代表著冀州牧韓馥長子,兩個稱呼韓籍更喜歡哪一個?他覺得稱呼中郎挺不錯,當然,前提是不能忘記他冀州牧長子的身份。
走到深處,迎面撞見荀諶、郭圖二人,看著他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韓籍神色一僵,雙目噴火。說來他僅比兩人小數歲,有所往來,萬萬沒想到這兩人全然不顧昔日交情,以及父親提攜之恩,胳膊肘往外拐。韓籍從來就不是一個度量大的人,不說把他們抓起來,至少也要將他們趕走,無奈父親欲顯示胸襟氣量,不肯同意。
韓籍懶得理會二人,冷哼一聲,與他們擦肩而過。
郭圖回頭掃了韓籍背影一眼,不屑道:「竟然傅粉!一定是酒色過度,用以掩蓋。」
荀諶輕聲嘆道;「韓(籍)伯宗少時亦顯名,不意長大後變得這般不堪。」
郭圖道:「如為治世,以韓伯宗出身未必不能做到兩千石,可惜他碰到了……」
「……」兩人相視無語。亂世呵……
兩人並肩向外走,郭圖輕輕「咦」了一聲,問道:「友若,你聽到喊聲了嗎?」
「公則素來耳健,我不及也。」荀諶側耳傾聽……
「敗了、敗了……州府大軍敗了,全軍覆沒,使君被擒!」
刺史部先是一靜,隨即轟然,亂成一團。
韓籍剛剛坐下來,拿起案牘認真審閱,忽聞外面一片嘈雜,不由一怔。門及時被撞開,門下吏一臉慌張的給出答案:「中郎,大軍敗了,宰牧遭擒。」
一室皆驚,從事以下,至書佐、門下掾、佐吏,數十人無不目瞪口呆。
「啪嗒……」案牘掉到書案上,韓籍愣著眨眨眼,猛地跳將起來,疾步衝到那人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說什麼?」
門下吏哭喪著臉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