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時節的冀州,多刮東風,雖無冬季的凜冽與肅殺,卻也絕談不上暖和,拂在面上,如似剪刀。魏郡偏西處,滏水悠悠,野花爛漫,描繪出春的畫卷。然而在滏水南數里,卻有數萬大軍上演著世間最暴虐、最殘忍的爭鬥,瘋狂的吞噬著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場面血腥無比。
兩片由箭矢形成的巨大烏雲不斷從東西兩邊騰空升起,慢慢合聚,而後交錯而過,彷彿暴風雨一般帶著尖銳的嘯聲砸落地面,每時每刻都有數以百計的人被貫穿身體,釘在地上,他們徒勞的哀號著、慘叫著、哭喊著,直至下一波箭雨襲來抑或血液流干,才會安安靜靜的合上嘴巴。
「殺啊、殺啊……」
蓋軍士卒臉色漲紅,手持大戟堅矛、長刀巨盾,掀翻冀州方陣前一輛輛大車,踹翻一排排柵欄,潮水一般湧入。冀州兵陣型排列嚴謹,以大戟士自衛,刀盾、弩士夾雜中間,雙方眼珠赤紅,抵死搏戰,喊殺咆哮聲與金鐵相撞聲混在一起,直衝雲霄。
文丑右手持戟,左手握刀,帶著數百精銳部曲立於防線後側,俊美的五官彷彿比大理石還要生硬百倍,雙目冷冷掃視戰場,哪裡有漏洞,他便奔到哪裡,二話不說,戟刀齊下,砍殺無忌,所向披靡。等到後方士卒補上缺口,他則緩緩退回後方,稍作休息,繼而奔向另一處救急。
徐晃看著自己費盡心機鑿出的漏洞再次被人堵住,心頭不由火氣,猛然加大左翼打擊力度,在文丑帶人上來的時候,徐晃亦親自帶隊殺到。
文丑搏殺良久,體力大虧,氣喘吁吁,不過作為和顏良齊名的冀州勇士,仍然英勇難當,轉瞬間五六個蓋軍士卒倒在腳邊,再也無法爬起。
面對重重矛影,文丑低吼一聲,大戟橫掃,如割草一般摧折七八支大矛,長刀跟上,切斷三人喉嚨,手腕一翻,砍飛一人持刀的臂膀,同時一腳印在另一人臉上,喀嚓一聲,口鼻盡碎。文丑眨眼間連滅五人,蓋軍士卒目瞪口呆,腳步躊躇,不敢逼近。
文丑卻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其看似威風凜凜,實則這幾下已經將他體內的力氣耗干,尤其是硬斷七八支矛的舉動。文丑氣喘得更加厲害,無以為繼,便打算退回部曲中間休息一下,不等他付諸行動,突然一將躍出人群,長刀夾帶著風雷之聲落下。
文丑來不及看清對方的臉,匆忙間以戟招架,只聽「哐當」一聲巨響,手掌一麻,長戟脫手飛出,自身亦承受不住大力,一個趔趄坐到地上,血液緩緩從口鼻淌出。
「此人是誰?」文丑一臉震驚。
徐晃一刀劈飛文丑大戟,第二刀氣勢更盛,扭腰掄臂,直取其頭。
長刀罩頭而下,文丑坐在地上,避無可避,雙眼絕望中帶著一縷戾氣,不管頭上,握刀直刺徐晃腹部,欲與之同歸於盡。
徐晃冷哼一聲,長刀頓時變換軌跡,磕在文丑刃上,一擊而落,揚刀再剁其頭。
「若我在全盛時期,勝負未可知也……」文丑心中暗嘆,正待閉目等死,突然間一道人影躥出,擋在他的面前,長刀正正砍在這人左頸、肩之間,這人嚎叫一聲,左手死死抓住刀鋒,右手揮刀砍向徐晃。
「是條漢子……」徐晃眸中閃過一道敬色,刀鋒一轉,輕易切斷其數指,橫向一划,一道血線噴出,其頭顱驀然斷裂,跌落地面,滾到文丑面前。
「小五……」文丑悲吼一聲,這人正是跟隨他數載的親信。文丑心中怒極,「蹭」的一下跳起,便要赤手空拳和徐晃搏命。
這個名叫小五的人為文丑爭取到了寶貴的活命機會,其部曲蜂擁而上,分作兩撥,一撥抵擋徐晃及蓋軍士卒,一撥則把文丑架起,不顧其劇烈掙扎,拽回人叢。
徐晃左衝右突,長刀所向,無一合之將,盡飲敵血,待殺散文丑部曲,卻再難尋到文丑蹤影。徐晃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沒有太過在乎,戰場之上,匹夫之爭無足道也,勝負才是關鍵,乃以此缺口為突破點,撕開冀州方陣的防線,衝突而入。
朱靈瞥了前線一眼,便將視線重新轉回後方。
如果從上空俯視,就會看到一道黑線從冀州方陣左邊切入,宛若庖丁解牛般,一路暢通無阻划到中心地帶。臨近再看,才能感受到鋪天蓋地的血腥。
「轟隆隆、轟隆隆……」
蓋軍鐵騎猶如颶風掃過叢林,冀州兵就是一棵棵樹木,無論是參天大樹還是灌木小苗,皆被連根拔起,卷上天空,絞成粉末。
颶風過後,滿地狼藉,完全是一副修羅地獄的模樣,數萬隻鐵蹄踐踏得坑坑窪窪、蓄滿血水的地面,遍布著殘缺不全的屍體,他們五官扭曲成一團,失去光彩的雙眸直視天空,彷彿在向蒼天質問著什麼……
偶爾有些人還未死去,伸出骯髒血污的手,徒勞的呻吟求救。
站在指揮車上的韓馥渾身顫抖,也不知是氣得還是嚇著了,哆哆嗦嗦的指著蓋軍鐵騎,大吼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給孤攔住他們,殺死!全部殺死!……」
朱靈在中路布置五千戟、弩,大車數百乘,避免被對方鐵騎直搗中樞。
「殺……」胡封掄刀劈砍,只見白光閃閃,刀下絕無半點活口,部曲死死護衛住左右,為他抵擋來自兩旁的攻擊,讓他可以專心向前。數千鐵騎緊緊跟隨胡封大旗,不停地揮舞刀矟,拉弓射弩,殺死眼前所有能夠看到的敵人。
「嗯?」胡封收回血淋淋的戰刀,雙眼微眯盯著冀州防守嚴密的中軍,隨之看向周圍,目光閃爍,扭頭謂身旁親衛道:「吹號,兵分兩路、兵分兩路,西、北……」
「嗚嗚……嗚嗚嗚嗚……」數千蓋軍鐵騎形成的鋼鐵長龍猛地分裂,一部以貞良為將,仍然筆直向前,明顯是想將冀州方陣砍成兩段,另其首尾不能相顧。另一部則在胡封的帶領下拐向西方,試圖與徐晃部對冀州前軍形成夾擊之勢。
朱靈鐵青著臉使冀州僅剩下的千騎出擊,這是他最後一張底牌了,他也不想出,可對方擁有上萬騎,優勢太明顯了,他此時再不出動騎兵,就沒有機會了。
司馬張南被任命為騎將,他自知任務艱巨,卻沒有半點遲疑,飛身上馬,率眾猛擊貞良部腰肋,迫使其停下來,形成混戰。同一時間朱靈命令右翼向中路擠壓,同時五千大戟弩士推車而行,邁著堅毅整齊的步伐接近貞良部。
「不好……」貞良一見這形勢,大感不妙,想要撤出,張南不計傷亡,死咬著不鬆口。貞良命人第一時間吹響號角,返身與冀州騎軍纏鬥。
聽到貞良代表著死戰的號角聲,蓋俊知道入陣騎兵遇到麻煩了,轉首對龐德道:「令明,你也去吧。」
「諾。」戰況愈加慘烈,龐德沒有了和胡封鬥嘴時的輕鬆,面色凝重地點點頭。由於冀州方陣右翼土質鬆軟,不適合騎兵展開衝鋒,中路則敵我交織,混亂不堪,亦插不得足,龐德惟有帶隊橫穿戰場,繞向對手左翼,即胡封剛才發動攻擊的丘陵地帶。
冀州方陣左翼主將高覽以身當騎,頗為慘烈,不僅部曲盡死,自己也身中數創,尤其頭部被砍了一刀,傷勢尤重,無力再指揮作戰。接替他的司馬趙睿才將將重振旗鼓,就見大隊騎兵殺來,頓時死的心都有了,幾乎是帶著哭腔嘶喊:「列陣、列陣,大戟肩並肩列隊,拉弓進弩,不要亂,快……」
冀州兵哆哆嗦嗦的舉著戟,端著弓,剛才胡封部的突擊給他們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他們不是沒見過騎兵的人,由於臨州的關係,他們曾與號稱天下第一的幽州突騎數度並肩作戰,然而在他們看來,幽州突騎怕是天下第一這個稱號。望著蓋軍騎兵好似黑色大江,排山倒海撲來,心中越發恐懼。
轟隆一聲,蓋軍鐵騎大鐵鎚般擊中方陣的防線,冀州人內心的恐懼一瞬間攀到頂點,撕心裂肺發一聲喊,轟然崩潰,扔掉兵器,無頭蒼蠅似的亂跑。
龐德一矟搠死一個將背全無保留露出來的逃兵,將之挑起狠狠砸進前面,逃兵慘嘶著壓倒數名同伴,龐德左手一拽韁繩,坐騎躍起,四蹄猛烈踏擊數人身體,碾壓而過,留下一片凄厲的嚎叫。
「殺……」龐德馭白馬,持鐵矟,異常醒目,丈八大矟化身游龍,每向前突入,輒戟斷、刀折、盾碎、鎧裂,殺戮五六人,驍勇不可一世,猶如霸王復生。
龐德今年二十有一,正值體力之頂點,更難得的是,他十四歲出入沙場,七年時間,大小戰以百計,十萬人大會戰也有數次之多,許多戰將可能一生的經歷都不及他一半,因此戰場經驗極其豐富,殺人技巧亦無比嫻熟。其他人從戎時間較晚,一般在三四十歲時才能到達巔峰。而他,如今已經接近巔峰。
「白馬龐令明、白馬龐令明……快跑啊、快跑啊……」冀州人被殺得肝膽俱裂,抱頭鼠竄,直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冀州左翼主將趙睿扯著嗓子吼道:「跑什麼跑,列陣,迎敵……」眼前無人聽取,趙睿勃然大怒,大戟連叉,一口氣刺死數人,數百部曲出戟的出戟,揮刀的揮刀,毫不手軟的殺死數十人。
冀州人駭得面如土色,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