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良將數百騎出營,遭到重創,文丑率近兩千騎出營,歸來者半數,大半夜下來,折損千餘騎。朱靈、高覽等人憂心忡忡,鄴城僅有三千餘騎,麴義叛變帶走一千,今又戰死千餘,再不成規模。蓋軍以騎兵見稱,此次入冀在萬騎以上,近乎全步卒的冀州兵縱使擊敗蓋軍,也會被蓋軍游騎騷擾阻擊,驃騎將軍蓋俊可以非常從容的組織兵力再戰。而冀州兵則正好相反,一旦戰敗,莫說重整旗鼓,逃都逃不了。
似朱靈、高覽這等良將,本是想以步卒死戰,兩千騎則躲在營中養精蓄銳,待良機出現,搏一線勝機。現今騎不滿千,可以說本就渺茫的勝機變得更加渺茫。
韓馥此刻是半點睡意也無,虛心詢問朱靈意見。
朱靈為之苦笑,事已至此,哪裡還有什麼意見可出,只是說當依照高覽先前提出的方法,派數千步卒配合騎軍,將蓋軍游騎趕走,讓數萬士卒得以安心休息,以待大戰來臨。
韓馥老臉一紅,他還記得當初自己不僅沒有同意高覽的提議,反而藉機冷嘲熱諷,挖苦眾將,使得帳中諸人盡皆啞然無語,那時心裡別提有多痛快,可是現在……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他覺得每一個將領看向他的眼神好像都帶著一絲諷刺。
高覽作為提出意見的之人,當仁不讓由他主持,文丑損兵折將,亦感羞愧,願為副手,三千步卒加上千騎,緩緩開出大營北門,和張白騎玩起鬥智斗勇的遊戲。
雙方明爭暗鬥幾個回合,張白騎沒佔到什麼便宜,一來高覽用兵謹慎,最主要的還是張白騎擔心戰馬、傷兵落到對方手裡,被對方窺得秘密,當即留下百十來騎虛張聲勢,帶著大隊繞向營地南面。不想朱靈早率數千兵潛出營寨,先以散騎迷惑蓋軍游兵,勾引張白騎入瓮,而後以大車、長戟自衛,弓弩齊發,雖然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架不住箭矢多如牛毛,蓋軍應對不及,死傷慘重,張白騎大腿也挨了一箭。
朱靈命人第一時間點燃火把,乘勢平推,張白騎不顧箭傷,連續掉換數個方向,屢屢試圖攻入朱靈軍,無奈對方稍有風吹草動,便是一通密集的箭雨,根本沖不過去,難纏程度比方才遇到的高覽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白騎奈何不得對方,只得退去,轉往別處,總體來說後半夜取得的成果遠遠遜色於前半夜,但也還不錯,畢竟營地那麼大,高覽、朱靈等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當天際射出一絲光芒,雙方皆是長出一口氣。
張白騎的大腿箭傷只經過簡單的包紮,由於失血過多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回到蓋軍營地不等見到蓋俊本人便昏迷過去。
蓋俊詢問醫吏知其並無大礙,放下心來,張白騎部曲從旁講述夜晚詳細經過,蓋俊點點頭,立刻全軍開動,直奔東南。
朱靈、高覽等人利用蓋俊到來前的空當,使士卒分批出營列陣,前一批自然是受到影響較少的人,依次排列,至日昳,全軍三萬餘將士排列完畢。冀州騎不滿千,力量有限,所恃者,在弩、在戟,遂以車、柵為憑,長戟高豎,弓弩齊備,靜待來敵。
午後,蓋俊率軍風塵僕僕到達戰場,一見四周地形,不由失笑。冀州方陣右方數里外即是滏水,土質較為鬆軟,左側則是一片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帶,背靠大營,前置車、柵,十足的烏龜陣架勢,明顯是想將蓋軍騎兵的威脅將至最低。
賈詡含笑道:「這裡應該是涉國關隘至鄴城間最適合阻擊我軍的地方了。」
「此處比平原作戰強也強不了多少。」司馬朗搖了搖頭道:「與其這般,不如死守鄴城。」
蓋俊笑著說道:「你以為他不想嗎。」
「……」
蓋俊和諸人對對方品頭論足之際,忽聞冀州牧韓馥派長史耿武求見,他點頭答應,一是兩人「認識」,二是藉機讓士卒休息。
耿武倒不是蓋俊的仇家、扶風耿氏子弟,不過也能扯上些關係,他是冀州巨鹿耿氏出身。世宗武帝時,詔令徒郡國吏民豪傑至右扶風,時巨鹿耿氏一支以兩千石官吏身份喬家定居茂陵,這便是扶風耿氏的由來。當然了,巨鹿郡雖然也為地方大族,卻是遠遠不及支脈扶風耿氏豪貴,說句不客氣的話,巨鹿耿氏連攀關係的資格都沒有。
耿武年堪滿四旬,身長七尺六寸,相貌堂堂,他原為巨鹿郡小吏,中平元年隨從巨鹿太守左馮翊人郭典征討下曲黃巾賊帥張寶,頗有功績。後來皇甫嵩、蓋俊剿滅張角,揮軍北上,合郭典軍,攻陷下曲,徹底平定黃巾之亂。蓋俊就是那時認識耿武的,但兩人並無交情,連說成是認識都頗顯勉強。
「……」龐德突然伸手攔住耿武去路,目視其腰間佩刃,意思簡單明了,卸刀。
「龐中郎這是何意?」耿武臉色一沉,質問道,見其不答,隨即看向蓋俊。
蓋俊笑呵呵道:「令明,你也見過耿兄吧,何必這般,大家都是老相識。」
龐德嘿嘿乾笑道:「將軍真是好記性,下官就想不起在何地見過耿長史。」
耿武面部一下子漲得通紅,怒視龐德。
龐德不屑地撇撇嘴,硬邦邦道:「老子見過的人多了,從不記無名之輩。」
「放肆!」蓋俊虎著臉道。「退下!」
龐德冷哼一聲,收回手,給耿武一個「你小心點」的樣子。
待耿武來到面前,蓋俊下馬笑道:「耿兄別來無恙否?」
耿武扯了扯嘴角道:「鄙人還以為將軍不識得我這等微末小人。」
「你我曾并力討賊,怎能相忘。」蓋俊笑容越發燦爛。
耿武抱拳道:「將軍此來鄙地之意是……」
「耿兄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蓋俊斜睨耿武一眼,一字一句道:「冀州斷供三載,期間孤數度致信,不見迴音,孤本次是代無數餓死的并州百姓來找韓馥算賬的。」
「使君上任不到兩載,又數遇天災,錢糧極為吃緊,冀州本地都照應不全,實在顧不上并州……」耿武說到這裡沉吟一下,正色道:「這樣,將軍退回并州,我冀州馬上籌集錢糧,秋時必予三載之欠。」
「秋時……」蓋俊似笑非笑道:「耿兄拿孤當三歲小孩子不成?」
「將軍何出此言?」
「韓馥為人,孤已知之。耿兄若是來敘舊,孤歡迎之至,若為說客,就請回吧。」
眼見蓋俊下逐客令,耿武道:「將軍可知公孫瓚步騎數萬南下冀州?」
蓋俊故作驚訝道:「是嗎,實未聽說。」
耿武也不管蓋俊是真不知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道:「公孫瓚已入巨鹿,距此不過數百里,數日可至。我等大戰,豈不是讓公孫瓚漁翁得利?所以依鄙人之見,將軍不如就此退去,秋時三年錢糧定然一錢不少的送到將軍手裡。」
蓋俊問道:「公孫瓚南下作甚?冀州又不欠他錢糧。」
「公孫瓚其人野心勃勃,名為討董卓,實為圖冀州。」
蓋俊笑著說道:「那不是正好嗎,孤得錢糧,他得冀州,皆獲利也。」
耿武道:「將軍此言差矣。公孫贊若得冀州,驕豪難治,將軍之并州勢必不保也。」
蓋俊面色如常地說道:「那孤便先擒韓馥,再除公孫。」
「……」耿武目瞪口呆,此人哪來這般近乎於狂妄的自信?
耿武走了,他口水說干,甚至表態願現在就奉上兩年錢糧,蓋俊猶不為所動,這時耿武終於明白過來,蓋俊所圖比他對外聲稱的要大得多……
蓋俊目光追著耿武背影一直到冀州步卒方陣,之後延伸向更遠的地方,鮑出、胡車兒過河了嗎?
手臂高高舉起,這一刻,萬眾矚目。
揮下……
「咚!……」
上百面牛皮大鼓被同時敲響,雷鳴般的響聲形成巨大氣浪,如同颶風一般橫掃戰場兩端,蓋軍將士熱血澎湃,趕路半日的疲憊一掃而空。
徐晃雄軀穩穩坐在馬背,銅鑄般的四方臉上,那雙亮眸仍舊像平日那般平靜無波,只是心思細膩之輩如賈詡者,必能看出那雙平淡的眸子後面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燒。
蓋軍入冀以來,首攻關隘,他為前驅,此次決戰,他亦為前軍一萬步卒的主將,這時候任是白痴都看得出來驃騎將軍蓋俊對他的看重。
怕是這個賊寇出身的人不久便要升為中郎將了。諸將無不心懷嫉妒的想。
徐晃又非鐵石心腸,豈能毫無觸動?對於蓋俊的另眼相看,他感到受寵若驚,他不是一個善於言詞的人,那就用行動來表達好了,士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徐晃拔刀出鞘,向前一指,身側五彩旗接連舞動,蓋軍一萬人方陣緩慢起動,寂寂無聲,卻滿含無邊殺氣,震懾人心。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朱靈站在指揮車上,兩日一夜未眠讓他的臉色略顯蒼白,身體上的疲憊並沒有影響到他的精神,目光炯炯望著遠方緩緩蠕動的黑潮。
「放……」冀州一位身處最前線的司馬舉刀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