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和賈詡、傅干都料定韓馥會出城野戰,但事無絕對,蓋俊為了更加保險起見,寫了一封氣焰囂張的書信,通篇文字充斥著赤裸裸的威脅,韓馥果然收信而動,舉兵四萬,對外號稱十萬之眾,殺氣騰騰開出鄴城,劍指西方。
鄴城在涉國東南,雙方之間可謂一馬平川,數百里路,僅有數座小城,而無縣城,倒是兩條河從中段開始,將鄴城夾在中間,即東北方的滏水,西南方的污水。
連續行軍份外辛苦,不過賈詡仍舊抽出非常多的時間觀看地圖及詢問冀州降者地理,兩者互通有無,魏郡大致瞭然於胸。得知韓馥傾巢而出,距離不到百里,賈詡提議蓋俊遣數千輕騎從污水外側,即南邊繞到韓馥背後,與大軍前後夾擊,一戰可定。
他之所以取西南的污水而不是東北的滏水,是因為滏水以北有梁期縣及數座人口繁多的縣城,行動容易走漏風聲,而污水以南則不然。污水是涉國清漳水到達鄴城附近改道,掉轉迴流,可謂清漳水之支脈。清、污間並無縣城,僅有一座以污水命名的污城,在清、污轉折處。大軍只要從污水中段渡河即可,無須到達污城,這就最大程度降低了被發現的危險。
由此可知,謀士每獻一計,無不飽含天時、地利、人和三者,所謂不分地點、不分場合,一拍腦袋決定伏擊、偷襲、繞襲種種,純屬找死行為。
蓋俊深以為然,為了最快速度擊潰韓馥,搶在公孫瓚之前到達鄴城,特令陷陣校尉鮑出、先登校尉胡車兒將麾下最精銳的射虎、落雕二營承擔此次繞襲任務。
蓋俊這邊即將與韓馥相遇,北邊公孫瓚已經開戰十數日。
公孫瓚從幽州南下突入河間國,擒其國相良就,再入安平國,而國相孔彪奔逃,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連克兩國。就當他意氣風發,以為自己會如河間、安平兩國那樣輕鬆拿下巨鹿郡,一舉殺入冀州治所魏郡鄴城時,剛剛進入巨鹿郡就被人迎頭一棒給打回了安平國。
揮棒打他的人姓張名頜,字儁乂,正是他首先佔領的河間國人。公孫瓚以前在冀州討伐張純、張舉時,雖未同張頜共事過,倒也聽說過他的名聲,其人乃是冀州有數的幾位名將。對於這種說法,公孫瓚以前不以為然,名將是誰都能當的嗎?什麼叫名將,老一輩皇甫嵩、董卓之輩才是名將,朱儁只能算半個,年青一代,自己、蓋俊、蓋胤、馬騰、徐榮亦當得,所舉之人,無不出自幽、涼戰亂頻繁之地,至於像張頜之流躲在家鄉自吹自擂,狗屁都不是。
然而公孫瓚如今改變了先前的看法,他認為張頜同樣當得起這個稱號,以區區兩萬步卒抵擋他步騎兩萬另加近萬冀州降兵,毫無疑問,後者是他戎馬十數載以來遇到的最難纏的對手之一。
張頜其人非常非常善於利用地利優勢,依託巨鹿、安平邊界的漳水、絳水諸河流等不適合騎兵衝鋒的地段,數設阻攔,使得他止步於安平、巨鹿間,不得寸進。先前安平國郡兵也是以大河為憑,與他僵持,公孫瓚乃以正面吸引敵之注意,兩翼輕騎偷渡夾擊,他故技重施,無奈張頜一眼識破,後他又數出奇謀,無一成功,張頜之料事如神,實乃公孫瓚平生僅見。
若僅僅如此也沒什麼,公孫瓚手握一萬五千匹戰馬,騎士過萬,河道那麼長,如果不計傷亡的話,總能強行通過,問題是張頜不僅明晰地理,料事如神,亦善處營陣,也就是說他麾下兩萬士卒並不像其他冀州兵那樣懼怕騎兵衝鋒,加之公孫瓚過河士兵人數處於劣勢,屢屢為其圍殲。
公孫瓚身在北方,消息蔽塞,並不敢肯定袁紹是否還在黃河以南,更加不知道蓋俊已然入冀,他和張頜在安平、巨鹿間相持不少日子,兼且損兵折將,漸漸急躁起來。
而再一次渡河失敗成為引爆他情緒的導火索,他猶如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瘋狂咆哮,牛皮大帳被他用佩刀砍得四處漏風,甚至失去理智砍斷支架,整個大帳轟隆倒塌。
長史關靖,從弟公孫范、公孫越,部將田楷、嚴綱、單經、鄒丹等人追隨公孫瓚最少的也有數年時間,深知其脾性,這時萬萬勸不得,惟有讓他發泄痛快了才會恢複理智。幾人站在帳外,低聲商討,猛然見到帥帳倒塌,大吃一驚,急忙衝上去將公孫瓚拖拽出來。
公孫瓚左額不知被什麼東西划出一道寸許長的口子,有血流出,他奮力掙開眾人,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揮舞向前,俊美的五官扭曲成一團,大吼道:「張頜小兒,我誓殺汝!」
「大兄……」
「將軍……」
「呼、呼……」公孫瓚雖是氣喘如牛,卻也不再發狂,顯然一通發泄讓他氣消。
帥帳已毀,眾人移至偏帳,長史關靖使公孫瓚親衛去找醫匠,後者點頭而去,不片刻便帶著軍中醫吏匆匆趕回,為公孫瓚小心包紮傷口。
眼見公孫瓚心氣變得平和,長史關靖趁機提議道:「去魏郡鄴城之路又非僅南下巨鹿郡這一條,我們完全可以東入清河國,折向南,直抵魏郡。張頜若是不追也就罷了,倘若從後追來,則主動在我,張頜再無地利可憑,平原相見,殺其如殺一雞耳。」清河國即甘陵國,由於甘陵國乃是桓帝時立,年頭不久,眾人常呼其本名。
「我等來日不淺,清河國早有戒備,恐怕未易取也。」公孫越說道。其乃公孫瓚從弟,今年不過二十餘歲,長大高大健壯,弓馬嫻熟,是公孫瓚最得力的幫手。
關靖搖搖頭道:「清河國相姚貢,中原名士之流,類安平國相孔彪,以不知兵為幸事,此人為帥,縱然麾下有再多士卒又能如何?數千輕騎便可輕易擊破之。」
公孫越還要再辯,公孫瓚擺手道:「不用說了,我意已決。」
眾人聞言紛紛把目光聚集到公孫瓚身上。
「我明日率三千白馬義從渡河。」
望著公孫瓚堅毅的面容,關靖張了張嘴,最終萬語千言化為一聲長嘆,不知喜悲。公孫瓚若是知道變通,他未必會成為今日響徹天下、令胡人聞風喪膽的白馬將軍……
公孫瓚為了給渡河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布置重重迷霧,自己則率白馬義從連夜奔出近百里,天地剛剛浮出一絲光線便開始渡河,然而即使這般,渡到大半還是被張頜發現並親率數千步卒包圍上來。
「白馬義從,公孫瓚過河了……」有冀州兵驚呼道。白馬義從乃是公孫瓚親衛軍,時刻不離左右,而今白馬義從就在眼前,可以肯定是公孫瓚親至。
連對黃巾作戰勇猛的劉備之流都可以聞名河北之地,何況白馬將軍公孫瓚,別看這些日冀州人屢屢將公孫瓚拒之門外,但骨子裡依然充滿著深深的敬畏,特別是其人及白馬義從出現在面前的時候,這可不是普通的幽州兵將,兩者皆可稱為河北第一。
張頜眉頭微微一皺,他有著一張英俊不凡的容貌,身量亦高,只是其雖蓄鬍須,可仍然顯得過於年輕,很難讓人把他和將兵兩萬,對峙公孫瓚的冀州名將聯繫在一起。冀州除了他的家鄉外,多是聞其名而不識其人,實際上他成名六七載,年紀卻不大,才二十九歲,尚不滿三旬,和冀州名將麹義、朱靈相比,他可以做二人的子侄輩了。中平元年冀州黃巾暴起,時年二十二歲的他應募入軍,數有戰功,遂拔為軍司馬,後攻黑山賊,攻張純、張舉亂兵,屢立奇功,乃拜為兩千石校尉。近兩年冀州頗為安定,沒有戰事,張頜的官職就一直保持不變,不能再進一步。
「別慌,對方人數遠遠不及我們……」張頜沉穩的坐在馬上,從容指揮,士卒一見主帥氣定神閑,想及他竟屢次使「白馬將軍」吃癟,都是安下心來,依令列陣。
張頜看到白馬義從的同時,公孫瓚也看到了對面那桿耀眼的張字大旗。
「張頜小兒……」所謂仇人見面份外眼紅,公孫瓚當即命令號手吹響進攻的號聲,親持兩刃矛衝出,白馬義從緊隨其後,兩千匹奔騰的白色戰馬散發出一種驚人的氣勢,猶如雪崩一般,一瀉而下,撞上漆黑黑的盾牆戟叢。
一瞬間左、右、前三個方向冒出數之不盡的大戟,公孫瓚臨危不亂,藉助馬勢鐵矛橫掃而過,一舉盪開,噗噗兩聲悶響,矛鋒刺透兩名冀州兵咽喉。
然而就是這出招的工夫,公孫瓚本人身上至少挨了三四戟,所幸長戟破甲能力大大遜色於矛,未曾傷到披著雙層魚鱗精甲的公孫瓚。不過這個狀況還是把他嚇了一跳,看來自己屢次受阻,非只張頜一人之功,其手下戰鬥力甚冀州郡兵遠矣。
公孫瓚猛然想起逃回的手下描述對方大戟士非常厲害,這個厲害不單單是指個人武藝,還有配合,諸卒合作無間,盾為壁,戟如林,騎士沖之不動,縱是強行突入,則陷入陣中,絕難殺出。公孫瓚本沒在意,以為只是敗將為逃避戰敗責任隨口編造的謊言,不想果真如此。
耳中不斷傳來白馬義從兄弟的慘叫聲,無數年的朝夕相處,公孫瓚甚至能單純憑藉聲音認出其人是誰,這一刻,他心如刀絞。他們為了保衛家鄉,保衛大漢國,終日與烏丸人、鮮卑人廝殺,他們沒有喪命於胡人之手,卻死在中原,死在同族人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