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南陽郡,治所宛。
袁術接到孫堅北伐的通知,心裡暗暗責怪對方任意行事,像出兵討董這等大事,誓師儀式應該是由自己這位後將軍領荊州牧主持才對。
袁術召集幕僚商討,沒等說上幾句話,使者又至,並帶來一個堪稱天崩地裂的惡訊——孫堅出魯陽城二十里,遭遇董卓軍步騎數萬,大敗而歸,狼狽逃回魯陽。
諸人不禁面面相覷,何以如此之急邪?
袁術聽得心裡直冒冷汗,慶幸孫堅魯莽,沒有叫他,不然他多半會被堵在魯陽。隨後又開始著急,荊州士卒都在江夏郡、荊南長沙、武陵、零陵、桂陽四郡討逆撫慰地方,宛城只有兩萬人,萬一董卓南下,如何相抗?
治中蒯越說道:「將軍無須擔心,孫將軍之敗,非實力不濟,而是事出突然耳。今魯陽猶有數千兵、數萬民,兵器、糧草可支一年,董卓未可欺也。」
別駕劉先亦道:「雉縣守將宛人文(聘)仲業,智勇兼備,楚之名將也,不在蓋驃騎大將黃(忠)漢升之下,必保宛城無憂。」劉先字始宗,荊南零陵郡人,博聞強記,明典故,乃是荊楚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袁術以「居刺史之半」的別駕待之,可知對他的看重。當然,其中亦不乏平衡蒯氏兄弟、蔡瑁等人的考慮。
文學從事蒯良憂道:「董卓會否從長安出兵,經上雒、商縣、武關入境?若受兩面夾攻,宛城必不保矣。」
後將軍長史楊弘嗤笑,他明白蒯良的潛台詞,是勸袁術將治所遷回南郡江陵,蒯良妄自號稱荊州名士,徒有其名而無實才,遜乃弟蒯越十萬八千里。
楊弘字子雅,弘農楊閥出身,故司徒、諫議大夫楊彪從弟也。弘農楊氏、汝南袁氏同為京中望族,世代交好,楊閥閥主楊彪娶袁術之妹,由是親袁術而疏袁紹。他雖不贊成關東起兵,卻也不阻止族內如楊弘者投靠袁術,其實這也算是另類的相助吧。
楊弘駁道:「南陽水網密布,冬季雖冷,凍不過數寸,人尚不得過,何況騎兵?從武關入寇宛城,必渡均、湍、淯三水,只需遣精兵數千把守諸河道橋樑,董卓便是提十萬兵馬親自,又能若何?」
被一個外鄉人以荊州地理反駁,蒯良頗覺難堪,欲辯而不行。
袁術只覺頭痛欲裂,狠狠揉了揉,示意諸人退下,只留下橋蕤、張勳兩位中郎將,同時命家僕袁六喚來李豐、樂就、陳紀、雷薄等都、校尉,司馬。
橋蕤即東郡太守橋瑁從弟,後者被兗州刺史劉岱殺害後,他帶領部曲載著橋瑁親眷返回豫州梁國家鄉安置,隨後圖謀為從兄報仇,自知實力低微,遂投入袁術麾下。張勳則是汝南人,太傅袁隗故吏,昔年曾參與平定豫州黃巾之亂,帶兵經驗豐富。
至於李豐、樂就、陳紀、雷薄等人,或為袁術京師部黨、或為家鄉汝南豪傑,皆是一時之選。另有親信大將紀靈、梁綱、陳蘭等身在荊南、江夏鎮壓不服。本來中郎將張勳也在南方,最近幾天才帶兵回返,多虧了如此,否則宛城兵力更少。
眾人緊急磋商,最後散去,各自回到兵營厲兵秣馬,準備大戰的到來。
袁術孤零零坐在空曠的大堂中,以手支額,喃喃自語道:「宛城太過靠近關中,董卓稍使力氣就可兵臨城下。一步被動,步步被動,想要扳回,難如登天。」
「是否該考慮一下蒯(良)子柔的意見呢,把治所遷回南郡江陵,以南陽郡為北方屏障……」
「不行、不行……袁本初緊守河內朝歌,而我處於宛城才可和他並駕齊驅,如果退往江陵,必為天下笑矣……」
「孫文台,三萬大軍,你可真敢敗啊!現在只希望你可以支撐得久一些……」
近似煎熬般的度過幾天,袁術終於得到一個令他鬆一口氣的消息,孫堅成功拖住董卓軍主力,使得後者只遣萬騎南下。萬騎看似來勢洶洶,但袁術卻不懼,騎兵不善攻城,對方頂多劫掠一些錢糧財物,無足慮也。
「什麼?樊儼也沒回來?」樊稠坐在博望縣某村莊一間民宅內,激動得跳將起來。
雉縣、博望、堵陽三城緊閉大門,樊稠手下盡為騎兵,除瞭望城興嘆還是望城興嘆,不過三縣十數萬民眾卻無法全部躲進城中,樊稠便帶著騎軍蝗蟲過境一般掃蕩諸鄉村。由於是輕裝而來,補給不濟,大軍無法統一行動,只好分散劫掠,自籌糧食。
初時人數減少,樊稠還沒覺得什麼,以為大家不熟道路或樂而忘返,慢慢地,他察覺到不對勁,因為人數少了上千人,他一共才七千人而已。
樊稠追隨董卓十數年,縱橫西北疆場,用兵老矣,馬上意識到有袁術軍憑藉地利優勢,埋伏野外伏擊己方小股劫掠士卒。
樊稠怒不可遏,大吼道:「給我殺!屠村,屠到荊州軍自己跳出來為止。」
董卓軍奉命屠光所在村子所有壯丁老弱,只留下婦女裝車帶走,去往下一個目標。不過樊稠這次失算了,他帶領大軍一連屠光四五座村莊,殺民數千,血流成河,卻連半個荊州兵的影子都沒見到。那是當然的了,野利怎會在乎漢民的死活。
樊稠暴跳如雷,卻也無可奈何,大軍合則糧草不濟,分則有被襲危險,見大家都有不少收穫,便不打算繼續停留,掉頭回返。
涼州軍走到博望、雉縣間,探騎突然在東北方發現荊州兵,樊稠皺起眉頭,想了想決定不加理會。荊州兵一見涼州人不欲開戰,膽子立刻大起來,數度挑釁,有一次數百騎竟然一路衝到涼州人面前,雙方距離不到一里遠。
樊稠頓時色變,咬牙切齒追殺荊州人,然而對方熟知地理,滑得像條泥鰍,屢屢逃過追殺,繼而更加的放肆挑釁。
樊稠氣得發狂,發誓不殺對方絕不罷休,雙方一追一逃,不知不覺間來到衡山一帶。望著周圍複雜的地形,樊稠心裡「咯噔」一下,這時再想撤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後方被上萬步卒堵住去路,隨即前方亦衝出數千步騎。
樊稠這輩子打過的仗數不勝數,比今日還惡劣的形勢也遇到過不少,雖驚不亂,趁後背步卒立足未穩,馬上發起衝擊。
樊稠乃是董卓麾下猛將之冠,一馬當先,親身先登,士卒用命,揚聲吶喊,一擊便狠狠楔入荊州兵方陣,形成混戰。野利從後趕來夾擊,涼州人不管不顧,緊緊跟隨在樊稠身後,認準一點瘋狂猛攻。
雙方血戰一個時辰,荊州兵主帥文聘竭力調度,猶然無法阻止涼州人突圍而出。
此戰荊州方戰死者近五千,斬首兩千三百級,俘四百,獲健馬一千一百餘匹、傷馬八百餘匹,悉數奪回婦女、車輛、財物等。加上先前野利斬首近千,此役算勝還是算敗呢?文聘認為算勝,而且是大勝。
樊稠和文聘抱有一樣的觀點,此戰荊州人勝了。他帶著三千餘殘軍飛速趕回魯陽,這邊胡軫也不比他強多少,亡卒超過四千,仍舊奈何不得魯陽、奈何不得孫堅。雙方合計折損近八千人,換回的是兩萬多荊州俘虜,怎麼算都得不償失。
兩人相視而嘆,引兵北歸。
看到涼州人潮水一般退走,孫堅長長舒了一口氣,一股開戰以來從未有過的疲憊瞬間爬滿全身,腳下一軟,若非妻弟吳景、侄孫賁、族子孫香、孫河等人反應及時,上前扶住,說不得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孫堅推開諸人,手按城牆,支住身體,目光緊緊盯著涼州人,直至不見……
「引董卓軍于衡山,大破之,共計斬首三千餘級,俘四百,馬匹兩千餘匹……」袁術拿到文聘這份捷書時猛然怔住,第一個想法是對方謊報,可是隨著首級、戰馬源源不斷送入宛城,袁術終於相信了,歡欣若狂,立拜文聘、野利為中郎將,皆厚賞之。
之後董卓軍退出荊州在袁術的意料之中,遂遍邀荊州豪傑宴之。當日,袁術酒到杯乾,來者不拒,飲石余,酗而自倨曰:「天下能破董卓者,孤與蓋子英也……」
坐間客者無論真心或是假意,皆笑著附和,惟有破虜將軍烏程侯孫堅悒然不樂,他三萬大軍全軍覆沒,五千守卒亦亡兩千餘人,成為最大的輸家,是以連強顏歡笑也做不到。
袁術醉醺醺的拍著坐於自己下手方的孫堅,笑道:「文台,不必慮也。等孤理清荊州亂局,定會出兵討伐董賊,最遲不過明年秋,屆時文台可獨掌一軍。」
「多謝將軍……」孫堅扯了扯嘴角,無奈實在笑不出來,只好舉杯敬酒,以示謝意。
「你我兄弟也,何言謝字?」袁術擺擺手,半灑半飲幹掉杯中之酒。
袁術家僕袁六從大堂側門入,貼著牆壁繞到主人背後,耳語一番。
袁術因為飲酒過量而漸漸擴散的瞳孔重新凝實,低頭沉思良久,半晌瞥了孫堅一眼,說道:「文台,尚有討董之志否?」
孫堅投杯於案,慨然說道:「堅雖敗,為國除賊之志未損也。」
袁術撫掌笑道:「壯哉文台!剛剛接到消息,孔(伷)公緒病卒,今豫州無主,孤當舉文台為豫州刺史,為討董資用。你我兄弟,各據大州,天下不足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