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大車小車十數乘,載著家人、門客到達朝歌縣,袁紹親自出城迎接,王匡敗績、逃跑,自然不值得他這麼對待,然而王匡說到底也是為他才落得如此地步,如果降罪或疏遠,不免給人刻薄寡恩的形象。
所以越是這個時候,袁紹越要表現出自己的寬容與大度,這樣人們才會覺得你值得輔佐。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誰就能肯定自己日後不會成為第二個王匡?
見袁紹佇立冬風之中,含笑望著自己,王匡不由動容,連道:「將軍,我……慚愧、慚愧啊……」他確實應該感到慚愧,因為此時董卓軍已然全數撤回河南。
袁紹拉住王匡之手,朗聲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趙浮、程渙從中作梗,才致失利,公節無須介懷。走,進城說話。」
走入車騎將軍府溫暖如春般的廳堂,美酒佳肴早已備齊,數十海內名士、豪傑紛紛上來噓寒問暖,就算是河內人朱漢、劉勛、張導等人都沒有流露出異樣,王匡更加慚愧,連連嘆息。
「公節,你有什麼打算?」許攸這句話問出口,數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到王匡身上。
王匡低頭沉吟,他在走到汲縣和朝歌間就已聽說黃忠將董卓軍擊走,並接管治所懷縣。他當然是想儘快回到懷縣,可他才棄城逃跑不久,而今回去,有何顏面見懷縣士民?況且黃忠未必肯讓出到手利益。留在袁紹這裡也不太妥當,他此刻要兵沒兵、要糧沒糧,依賴袁紹會予人以胸無大志之感,因此他現在只剩下一種選擇……
回鄉,募兵。
他家鄉乃是兗州泰山郡,那裡號稱「郡接山海」、「泰山險阻」,民多果健,好武習戰,高尚氣力,自古以來便是出精兵的地方,他準備回家募個三五千精兵,等有了實力,再圖奪回河內郡不遲,反正他頭頂河內太守這頂帽子,別人想摘也摘不掉。
王匡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得到眾人一致認可,皆曰甚好,一邊敬酒一邊恭祝順利。
宴會即將接近尾聲,一名袁氏家僕匆匆近來,遞給袁紹一封信,袁紹看後,微露訝色。
坐在袁紹下手邊的許攸問道:「怎麼了?」
袁紹斜睨許攸一眼,堂中也只有他敢冒冒失失詢問自己,把信遞給他,平淡地道:「黃漢升的信,厲鋒校尉張(楊)稚叔與董軍作戰時矢貫胸膛,創甚,死。」
大堂頓時一靜,張楊可不是阿貓阿狗,他是蓋俊在河內方面的副將,地位僅次於典軍中郎將黃忠,他的死亡對蓋俊一方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黃忠發來這封信無非是暗示己方受損不輕,以河內郡作為補償,至少新佔領的八個縣是不會還回來了。
「這可真是燙手山芋啊!」許攸苦笑著接過信。
袁紹細語安慰王匡,言稱絕不會剝奪他河內太守之位。
王匡強笑,又呆了片刻,借口酒醉離席,次日即離開朝歌。
值得玩味的是,他並非向東過黃河,經東郡回鄉,而是南下入陳留郡,將家小盡託付於陳留太守張邈,之後才帶著數十名親衛、門客返鄉。此舉頗有捨近求遠之嫌,他完全可以把家人留在朝歌請袁紹代為照顧,何必去找張邈呢?
袁紹漠然的看著王匡的一舉一動,之後便將目光轉回冀州……
河陽津之戰剛剛結束,董卓即刻調集步騎三萬以東郡太守胡軫為帥南下,經大谷關、梁縣,直抵荊州南陽郡北魯陽縣,即破虜將軍孫堅駐兵之所。
董卓先是盛兵從陰平津出發攻河陽津,潛遣精銳從小平北渡,繞王匡背後,大破之,此,聲東擊西之計耳。擊破王匡,董卓馬上揮師南下,此,為另一種聲東擊西。以至於孫堅得知董卓和袁紹開戰,以為乃是天賜良機,一邊向袁術報信,一邊整齊三萬士卒,於魯陽城誓師,曆數董卓罪孽,聲稱不破國賊,誓不回返,三萬將士高聲呼應,「不破國賊,誓不回返」的口號響徹魯陽上空。然而大軍剛剛走出二十里,猛然發現數十敵騎,繼而是無邊無岸的董卓大軍,可想而知當時孫堅及荊州將士的心情。
這一戰沒有任何懸念,面對怒海狂濤一般飛速馳來的上萬董軍鐵騎,三萬荊楚男兒一觸即潰,狼奔豕突向南逃去。後面的兩萬董軍步卒大罵對手不濟,四下出擊抓捕俘虜,偶爾有氣性特別大的人,持刀矟連續戳死投降者泄憤。
孫堅帶著數百騎飛速逃回魯陽,這時祭天之物猶在,人群未散,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喪家之犬一般的孫堅等人。
孫堅也不說話,直接就向城門衝去,還是身後某個騎士憐惜鄉親,奮聲吼道:「快跑啊!董卓殺來了!……」
眾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誰發一聲喊,一鬨而散。
孫堅入城後登上城池,看著護城河外擠成一團,哭天搶地的民眾、士卒,轉首對城門守衛道:「關閉城門。」
城門守衛於心不忍,呼道:「將軍……」
「鏘!」孫堅拔刀出鞘,一刀削去其首,用血淋淋的刀鋒指著另一人道:「關閉城門。」
這人迎著孫堅布滿血絲的猩紅眸子,哆哆嗦嗦應了一個「諾」字。
不一會兒,城門轟然合閉,將數以千計的人擋在城外,百姓敲擊城門、城牆,請求開門,可是當他們發現不可能後,立刻破口大罵。而有些人,則開始繞著城牆奔跑,這些人無疑都是屬於聰明人,孫堅確實沒有關上東西兩座大門。當然,董卓軍到達城下的一刻他就會合上這最後一絲生機。若是春夏秋三季,民眾可以鑽入魯山,可以跳進滍水,總能逃得性命,可惜現今乃是冬季,一切都是枉然。
孫堅沒空理會民眾,由於魯陽南靠滍水,無需防守,他把城內五千步卒派上北、東、西三面城牆,這五千人原本是孫堅準備事有不濟的「後路」,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另外魯陽是他進攻董卓的基地,器械、糧草都不缺。
隨著董軍騎兵出現在視野內,孫堅果斷的合上東西二門,不給對方半點機會。
一戰大破孫堅,俘兩萬餘人,這功勞足已封侯了。胡軫心情甚為舒爽,在眾多侍衛的擁簇下來到魯陽城北,一見緊緊關閉的城門大感詫異,孫堅三萬人馬全軍覆沒,莫非還要頑抗不成?或是想待價而沽?想到這裡,胡軫指派一人去勸降,使者才至城下,連話也來不及說出便直挺挺倒地。
胡軫勃然大怒,暗罵孫堅不識抬舉,等到後方步卒趕至,第一時間下令攻城,和他想像的不同,魯陽城內的兵力比他想像的要多很多,三面圍困,數輪猛攻,魯陽紋絲不動,穩如泰山。他抓來一個俘虜詢問,得知城內尚有五千兵,自知不能卒克,率軍退後十餘里,這時民夫、俘虜已在董卓軍的監視下立好營盤。
當日夜胡軫和諸將緊急商議,決定王方帶領三千軍押解數萬荊州俘虜返回河南尹,免得期間生出意外。樊稠率七千騎星夜出發,向西繞過滍水南下,看看能否撿些便宜。胡軫則將餘眾爭取攻克魯陽,作為董軍楔入荊州的一枚釘子。
翌日,董軍兵分三路,胡軫攻城前再次派出勸降使者,孫堅性格堅毅,又與董卓有怨,豈會投降,結果自然是又亡一條無辜性命。胡軫嘆息一聲,只得硬攻,與昨日相比,今日涼州軍攻城的強度提升不止一籌,異常迅猛凌厲,這是因為京師兵庫中的種種攻城利器今日清晨才運到,若非胡軫催逼民夫連夜趕路,時間還會更晚。
卻說樊稠率五千騎西行到滍水盡頭,拐向東南,馳向雉縣,欲南下攻南陽郡治所宛縣,雉縣乃是必經之路,又由於雉縣夾在宛城和魯陽之間,有監視孫堅之用,袁術頗為重視,使宛人文聘文仲業將兵兩萬守之,野利及其千騎亦駐此地。
聞董軍萬騎至,野利絲毫不懼,力主出城決戰,被文聘一口拒絕,南陽冬季乾冷,平日鬆軟的土地如今硬得像一塊鐵板,正適合騎兵衝鋒馳騁,出城交戰和自殺沒兩樣。
野利大為不悅,認為文聘膽小怯戰。文聘對此笑了笑,野利乃袁術家奴,又是騎將,素為親信,關係還是不要鬧得太僵。說道:「董軍萬騎輕裝而來,必然乏糧,不能持久,堅城自守才是上策。不過亦不可死守也,校尉可率一千騎、五千步軍,游弋於雉縣、博望、堵陽間,借地利、人和,截殺董軍鈔掠騎卒。」
「此計大妙。」野利轉怒為喜,當下也不啰嗦,轉身就走。文聘望著野利背影,輕輕皺起眉頭,憂心行動會因他的好戰而陷入被動,耳語身邊一將,對方點頭而去。
野利出城後帶著六千人躲進山中,一呆就是五六日,奉文聘之命監視他的人一臉茫然,這人哪裡是個衝動之人,耐心足到極點,他有時候都想勸對方趕快出兵。野利畢竟當過先零王,領袖一個種族的人怎會是一介匹夫,其粗魯的外表曾迷惑無數人,文聘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野利就像一頭飢餓的野狼,縱然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卻死死壓低胸脯,幽幽的眸子死死盯住獵物,不到近在咫尺,絕不起身。
又過數日,一支數百人的騎兵經過,野利終於露出獠牙,步卒包圍、騎兵突襲,步騎配合,頃刻間殺光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