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關東起兵以來,董卓只對關東州郡動過兩次刀兵,一是攻豫州潁川,一是於滎陽大破曹操、鮑信五萬大軍,前者屬於劫掠性質,後者則是防守反擊。這絕對不是董卓的作風,他少長西疆,掌兵廿載,以暴稱雄,怎會是畏縮不前的人。
這卻是有三點原因,首先是內部掣肘,遷都雖將天子與關東州郡隔離,然而董卓一時無法返回長安,便生出許多波瀾。其次是被北方的蓋俊牽制,雙方在河東一番激戰,董軍折損兩萬精銳,楊奉叛變,可說得上傷筋動骨。第三孟子云「不違農時」,農時忌出兵,君不見關東酸棗聯軍合聚十數萬眾,聲勢浩大,然四月糧盡即刻散去。
秋末,經過大半年的準備,如今內部安穩、北方無憂,兼且司隸大豐收,糧食壓力稍稍得到緩解,董卓自然而然開始嘗試露出獠牙。關東諸侯自解散後威脅全無,混成等死之輩耳,惟有北方袁紹、南方袁術兩兄弟頗具威脅。
十一月,董卓集結數萬眾於平陰縣渡口,戰艦數百艘,氣勢洶洶,似欲渡河北上攻擊袁紹麾下第一鷹犬、河內太守王匡盤踞的河陽津。
「董卓瘋了?」
典軍中郎將黃忠對董卓的舉動感到異常迷惑,要知道蓋俊軍控制的軹縣就在河陽西北,董卓若從平陰過,固然可以避開駐紮在孟津的冀州從事趙浮、程渙部萬餘大戟、積射,卻很容易將蓋俊軍捲入戰爭之中,他有信心同時應對驃騎將軍和車騎將軍?厲鋒校尉張楊則摩拳擦掌,發誓如果董卓軍敢來,就將他們全部留在河北。
董卓瘋了嗎?沒有,相反,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命令胡軫從平陰乘船北上,攻擊河陽的一刻,暗遣徐榮、呂布、張遼等將數千精銳步騎趁夜從另一側小平津渡河,繞襲王匡背後。
沒錯,聲東擊西之計。
只是有一點,從小平津渡河,西方是河陽王匡部,東邊是孟津冀州從事趙浮、程渙部,稍有差錯,就將面臨兩面夾擊,甚至蓋俊軍南下相助,遭到三面夾擊。
董卓敢這麼做當然有十足理由,在他看來,冀州牧韓馥根本不想和他作對,只是為形勢所逼,不得不應耳。就如三月鄴城外漳水會盟,韓馥集合冀州十郡十餘萬兵馬,然而到出兵時僅派冀州從事趙浮、程渙萬餘人助陣袁紹,敷衍之意甚為明顯。所以董卓有八九成把握孟津一方的冀州兵不會輕舉妄動。
事實證明董卓的軍事眼光比他的政治眼光強多了。數千人馬渡河動靜不小,即使漆黑的深夜也掩藏不住,不過當冀州斥候稟報趙浮、程渙,二人詢問董卓軍進軍方向,斥候言西方,二人點點頭,命令大營加緊戒備,然後便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繼續悶頭大睡。
河陽的王匡絲毫沒有意識到趙浮、程渙喪盡天良之舉,使得自己背後洞門大開,竭力抵擋試圖過河的董卓軍,由於兵力大多集中於津內,徐榮、呂布、張遼等將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殺入河陽津北的王匡大營。
聽到背後震天的喊殺聲及衝天大火,津內指揮作戰的王匡猛地打了一個寒戰,他若是還不清楚發生什麼,那他就是白痴了。
王匡破口大罵趙浮、程渙無恥小人,帶著十數名親衛向東奪路而逃。途中過孟津而不入,他不敢肯定趙浮、程渙會不會殺了他,順勢吞併河內,一路逃回治所懷縣。
千辛萬苦組建起來的兩萬大軍盡毀於河陽津,而今懷縣城中只剩下老弱殘兵千餘人,王匡認為兵不足恃,派人火速向黃忠、張楊請求支援,而後帶上家人再次跑路,去河內東北方的朝歌找袁紹商議。
黃忠比趙浮、程渙稍晚得知董軍潛出小平津,厲兵秣馬,四處探騎,觀察時變,張楊期間數度請戰,欲擊董軍,皆被黃忠拒絕,只言時機未至。
不久探騎回報河陽津化為一片火海,河內兩萬大軍或死或降,全軍覆沒,太守王匡生死不知。黃忠仍然沒有出兵的意思,氣得心急如非的張楊斥其避戰,欲向驃騎將軍告之,黃忠冷冷地看了張楊一眼,依舊不為所動。
次日,黃忠得到確切消息,王匡已棄治所懷縣東逃,即刻起步騎七千火速南下,在河陽縣境內湛城附近與劫掠的數千董軍相遇。
所謂仇人見面非外眼紅,張楊一看到呂布,血液立刻一股腦湧上頭頂,雙耳嗡嗡作響,躍馬出陣,揚聲罵道:「呂布,丁使君待你何其恩重?你竟然狠心弒殺之,天地豈能容你這等忘恩負義的畜生?還有張文遠,助紂為孽……」
本來呂布還想以雙方深厚的交情,看看能否避免一戰,不想張楊上來不由分說,張嘴就罵。在他的印象中,張楊一向是個老好人,很難相信他會說出這般激烈的言辭,一時間愣在原地,半晌一抹紅暈爬上雙頰,回喝道:「我奉天子詔殺賊,有何不可?」
張楊冷笑道:「哪個天子詔?董卓之詔乎?董卓國賊也!聽命國賊而殺恩主,真是丟盡我并州好男兒的臉面!」
張楊此話一出,黃忠暗叫糟糕,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實不該帶他前來。
徐榮嘆息一聲,自知避無可避,遂原地整軍備戰。董軍人數約五千,其中騎兵兩千、步卒三千,由董卓涼州舊部和并州人混編而成,堪為董軍之精華。依此戰力,徐榮相信縱然堂堂正正作戰,也可以把王匡兩萬大軍輕鬆打敗。
然而面對七千蓋軍他卻沒有必勝把握,不說蓋軍素來銳猛,善戰無前,從無敗績,單說主帥黃忠,其人乃驃騎將軍蓋俊麾下有數悍將,常先登陷陣,勇毅冠三軍。昔年隴西一戰,黃忠以五千孤軍周旋於十萬韓遂軍間,卒斬大將閻和,後突圍而走,余部為猛將馬玩圍困,黃忠單騎回返,萬軍之中襲殺馬玩,拔出餘眾,驍勇如此,駭人聽聞。徐榮從來就不屑於匹夫之勇,然而一個將匹夫之勇發揮到極致的人就很可怕了。
呂布請戰道:「徐中郎,將兩千騎與我,頃刻必破蓋軍。」
徐榮緊緊皺起眉頭,年初河東一戰,董軍兩萬精銳死傷略盡,主帥牛輔丟盡顏面,為了逃避責任,刻意誇大蓋軍實力及楊奉臨陣脫逃的影響,但私底下,還是對蓋軍騎兵的悍勇流露出一絲敬畏之色,據說蓋軍人人都能在七八十步外馳射。徐榮認為這是誇大其詞,他出自幽州,幽州突騎號稱天下第一,也遠遠達不到牛輔所說那等境界。
不過蓋軍騎兵比董軍精銳,已是能夠確定,就是不知強多少,讓呂布試試也好。
徐榮出言道:「呂中郎壯勇,定可旗開得勝。」
呂布傲然一笑,即刻率兩千騎直撲向蓋軍,張楊徵得黃忠同意,亦將騎出陣。如是以往,張楊縱然再自信,也不認為自己打得過呂布,然而驃騎將軍所發明馬鐙甚妙,踏之其上,戰力倍增,有如神助,自信必能手刃此獠。
帶著這份自信,張楊連騎射都懶得施展,直接衝上去白刃戰。
「轟隆隆……」
兩支騎軍針尖對麥芒的對上,大戟對長矛,密集如林,狠狠捅向對方。周圍到處都是血光和哀嚎聲,張楊不管不顧,雙目直勾勾盯著飛馬而來的呂布……
「張稚叔,拿命來!……」呂布暴吼如雷,臂膀用力一擲,大戟電射一般探到張楊胸前,戟鋒泛著絲絲不詳的黑光,使得人頭皮隱隱發麻。張楊毫無懼色,大喝一聲「開」,手中鐵戟擊中對方的戟身。張楊同呂布實力相差巨大,特別是臂力,他雖是藉助馬鐙成功震開呂布武器,臂膀卻也是一陣發酸,回擊稍顯無力。
呂布左臂緊拽馬鬃,將將穩住身形,臉上儘是疑色,毫無疑問,張楊突然暴增的實力驚到他了。眼見張楊尚有餘力反擊,更加迷惑,急忙格擋,兩馬交錯而過。
匆忙間連斬兩名蓋軍騎士,呂布戟掛鞍上,摘弓搭箭,回身施射。
張楊揚臂一戟割斷一名并州兵的喉嚨,倒拽回滴血的大戟,半轉身向後掃去。「乒」的一聲脆響,順利撥開箭矢,可是張楊雙目隨即爆出一絲駭然,呂布竟是連珠發射,再想招架或躲閃第二支利箭已經來不及。
呂布彎弓三百斤,一箭足以射穿一頭牛,箭簇輕易地撕開張楊胸甲,貫入右胸,並從背部破出,多虧張楊腳踏馬鐙,不然馬上半轉身的情況下,箭上附帶的巨力一定會將他沖落下馬。
「啊……」張楊痛得怒吼出聲。
此時張遼正巧迎面而來,並揮出鐵戟,不過一見張楊遭到呂布重創,念及昔日情分,終不忍下毒手,手腕一抖,戟鋒偏離原來軌道,僅在其肩上留下一道傷口。
張楊部曲親衛哪裡知道這些,救主心切,齊齊揮出大戟馬矟。
張遼冷哼一聲,他對張楊手下留情是因為雙方有舊,對旁人可不會手軟,哪怕對方是他的并州老鄉。裝備馬鐙的蓋軍騎士人人皆有屯長(百人)的實力又如何?張遼可是并州僅次於呂布的勇士,鐵戟或刺或撩或掃,每一擊必有一人落馬。
一番急促而狠辣的廝殺,雙方互爆對方陣勢。
呂布勒馬掉頭,低頭看了看胸前縱橫交錯的刀矟痕迹,又回望己方騎士,最終看向對手,臉色鐵青,嘴唇泛白。曾經率百騎衝擊十萬胡陣猶然面不改色的呂布,此時握著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