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月中,恆山深處。
不知不覺間,由龐德率領的兩萬八千漢軍已經在恆山奮戰快五個月的時間,滿眼除了大山就是小丘,每日行在山路,收攏驅趕山民,時有戰鬥發生,日子單調枯燥到了極點,足以把一個正常人生生逼瘋。
莫說士卒牢騷滿腹,就連立功心切的主帥龐德都有些厭倦這種生活,可能數萬人中只有馬超一人還有精神,這小子打仗打上癮了,一天不打便渾身痒痒得要命。
數萬漢軍經過近五個月的反覆掃蕩,恆山民十成去了七八成,剩下的那兩三成為了對抗漢軍的侵襲,紛紛匯聚到於毒、白繞、眭固等黑山渠帥麾下,組成黑山聯盟,以於毒為盟主。
於毒剛開始有一些作為,因為恆山道路艱難,加之人數眾多,漢軍入山以來時散時聚,於毒倚仗熟悉地理,派出黑山賊攻擊小股漢軍,襲擾補給線,甚至殺戮投降的黑山山民,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然而隨著以兩萬漢軍,兩萬黑山精壯組成的大軍如泰山壓頂般不斷接近黑山聯軍老巢,於毒動作漸漸收斂,直至不見。
黑山賊如果憑藉地理優勢,可以輕鬆逃過漢軍的追殺,後者只有跟在後面吃灰的份兒,但黑山賊卻沒有逃跑的意思,而是準備做最後的掙扎。
這是因為黑山賊與一無所有的流民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他們耕種於諸山谷,開墾田地,養牛牧羊,基業在此,想走也走不了。
最後一戰,不出意外,這是漢軍在恆山的最後一戰。一想到就快要回家了,士卒們原本陰鬱的心情豁然開朗,平日不離口的牢騷不見了,有閑的更是哼起晉地山歌。
魚貫而行的漢軍長龍側方,龐德躍馬衝上一片矮丘,數以百計的人緊緊跟隨其後。
龐德來到最高處舉目遠眺,可惜遠處還是山,看之不透,扭頭問道:「白騎,還有多遠?」
張白騎打量四周,說道:「這裡是齊山地區,距離於毒的老巢約三百里山路。」
龐德「嗯」了一聲,又問道:「你說於毒敢不敢出來和我等一戰?」
張白騎搖了搖頭道:「多半不會。此時已是秋冬交接之際,天氣一日冷過一日,我想於毒必然是抱著死守的心態,畢竟只要守住一個月,就是寒冬了。」
龐德神色凝重,他帶領大軍進山時還是初夏,絕沒想到戰事會一直持續到冬季,並沒有為士卒準備過冬的衣裳。就是說漢軍一個月內,拿不下以於毒為首的黑山聯盟,就要退出恆山。事實上這並不容易,於毒麾下至少擁有六七萬精壯之士。
龐德正要開口,猛然聽到幾聲清唳的尖銳鳴啼響徹空谷,盤旋不散,他神色一怔,抬頭向空中望去,只見數只大雕翱翔雲際,互相爭先,隨後俯衝而下。
龐德眸中閃出一道精光,大喝一聲「駕」,同主人心意相連的白色駿馬一躍衝出。龐德馬上拽弓,搭箭,箭簇對準一雕,只聽「嘣」的一聲弦響,轉瞬間空中傳來哀鳴聲,龐德火速搭箭,抬手再發,另一隻大雕伴著同伴疾速墜落向地面。
龐德再欲施射時,雕已驚得重新飛回雲間,只好遺憾收手。
主帥連落兩雕,軍中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早有親衛馭馬取回雕兒呈上,張白騎忍不住贊道:「都尉真神射也。」
龐德一邊拿起雕兒賞玩,一邊擺擺手道:「說道神射,區區怎及我家將軍萬一,當年將軍任北地長史時率千騎獨闖羌地,所向無前,震懾以十萬計悍羌。於某山大會羌中諸豪酋,一箭雙鵰,眾羌五體投地,呼為落雕長史。」
徐晃說道:「驃騎將軍射虎、落雕事迹,寰宇誰不知之?我縱虛長將軍數歲,亦是聞其故事度過少年時光。世間神射,無出驃騎將軍其右者。」
徐晃此話,引得眾人連連點頭,連同龐德在內。當年黃巾之亂,蓋俊振臂一呼,涼州大地立時風起雲湧,從者如雲,這些人都是在少年時代受到蓋俊事迹影響的人。
龐德笑著說道:「公明出山後,那個行字就可以拿掉了。」徐晃目前的頭銜是司馬、行折衝校尉。
龐德作為此次漢軍主帥,對徐晃著實刮目相看,他本以為徐晃河東賊寇出身,水平充其量也就和黑山賊首領一樣,也許還不如傑出如張白騎、陶升、劉石,可是事實卻與他的猜測完全相反。
徐晃帶領的五千河東兵,初時不甚精銳,和黑山精壯相彷彿,不過入山後水平是「噌噌」的往上竄,近五個月下來,已經和龐德手下并州郡兵不相上下。
更難得的是,徐晃治軍極為嚴明,漢軍入山後生活單調枯燥,心裡很壓抑,有時交戰不免濫殺,也有私藏財貨、強姦婦女的事例。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對於這些事,龐德自知不能強求,只要不是做得太過份,大多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徐晃則截然不同,在他軍中,無論是誰,只要敢做出這等事,絕對逃不過臨頭一刀。所以就形成了漢軍同時存在寬嚴兩種作風的奇怪現象,弄得主帥龐德非常尷尬,他自然不能勸徐晃放寬軍紀,卻也不能讓自己麾下士卒把得到的利益吐出來,所幸大部分時間裡漢軍都是分開行動,避免了很多麻煩。
「全賴都尉提攜。」徐晃抱拳謝道。行折衝校尉是因為他統攝五千大軍,驃騎將軍蓋俊臨時授予,如果出山即轉正的話,作為一介降將,算是比較不錯的待遇了。
龐德頷首,又對張白騎道:「白騎也是。」
「多謝都尉。」
漢軍進入敵方巢穴百里,有意放緩速度,並最終停於十里外一個有水源的丘陵地帶,龐德指令徐晃負責安營紮寨,同胡車兒、張白騎率領數十騎直驅敵巢考察敵情。路中有黑山探騎數十上百,人數相當,不過雙方相差實在太大了,不說龐德、胡車兒這等勇冠三軍的猛將,張白騎亦以勇名聞於恆山,就說龐德身邊帶著的數十親衛哪個不是從屍山血海里爬出的百戰精兵,雙方一經交手,幾乎是一面倒的大屠殺。
龐德一行人順利到達北山腳,於毒巢穴就在這片山脈之內,能容大隊通過的地方惟有兩處,所謂能容大隊,也僅是數百人而已。一處在半山腰,另一處則是在地勢較矮的山丘上,兩地皆設有簡易堡壘。
龐德望著地勢複雜,易守難攻的堡壘,皺眉問道:「還有沒有其他入口?」
張白騎道:「自然是有,小者不提,大者有三處,西方有一,東方有二。從此處繞到西方,需走五百里山路,繞到東方,需走六百里。而且於毒必然已派兵把守。」
龐德點點頭,又探查良久,才回返大營。
當日夜,龐德遣黑山精壯五千往東,又遣徐晃五千兵屯西山。兩者戰力可謂天地之差,前者的任務是偽作盛兵,模糊於毒視線。徐晃部則正好相反,它要故意裝出烏合之眾的模樣,好使對手放鬆警惕,然後再露出獠牙,發出致命一擊。
漢軍遠來,龐德不欲直接開戰,直到大軍休息整整三日才出兵,目前他手下有三萬人,漢軍、黑山各佔一半,漫山遍野,極具氣勢,看得黑山賊心裡直打鼓。
龐德讓張白騎統領黑山部輪番攻擊兩座堡壘,張白騎始終衝殺在第一線,無奈黑山精壯不耐苦戰,屢屢潰散於要塞之前。五六日下來,戰死者足有五千出頭,兩堡絲毫沒有陷落的趨勢,紋絲不動。
黑山賊頗覺詫異,漢軍似乎和傳聞中不太相符,就當他們認為漢軍不過如此,龐德再次發起一輪進攻,他先使黑山精壯衝擊半日,然後在日落前猛然間發力,親自披掛上陣,帶領五千漢軍猛攻矮山堡壘。
連日來對手的孱弱使得黑山賊心態極為放鬆,這時再想緊很難很難,一時間被漢軍打得暈頭轉向,堡壘數地宣告失守,雙方在堡壘上展開近身搏殺,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直到天黑前的一刻,黑山賊大股援兵趕來支援,才勉強將漢軍趕下去。
「他娘的!」龐德沖著上方堡壘狠狠吐了一口血痰。昏暗傍晚的襯托下,他血染臉龐的樣子極為嚇人,不過沒有大礙,只是左眉梢被流矢擦到而已。
胡車兒的箭傷就要比龐德嚴重得多,箭矢幾乎穿透他的大腿,沒有幾個月的休養絕難好利索,他躺在一張木板上,破口大罵道:「這些雜種,就知道躲在堡壘里當烏龜,若是野戰,我帶兵一個衝鋒就能將他們殺光。」蓋俊軍野戰無雙,橫掃西北,無分漢胡,卻是很少有攻堅戰的機會,毫無疑問,他們不喜歡眼前這種戰爭方式。
有趣的是,漢軍正帥龐德、副帥胡車兒皆受傷,年僅十五歲的馬超則完好無損,活蹦亂跳,不僅僅此戰,他這五個月來屢屢先登殺敵,身上連破皮的地方都沒有,堪稱洪福齊天。
之後幾天里龐德以漢軍、黑山混雜作戰,時快時慢,時重時輕。直到第十日,龐德推算兩支偏軍差不多已經到達指定地點,改以漢軍為主、黑山為輔,發起瘋狂而暴烈的進攻。
「給我殺!……」龐德一手持盾,一手握刀,疾速向山頂衝去。數以千計背負沉重鐵甲的漢軍義無反顧跟上主帥,似黑色浪潮,翻卷而上。頭頂,數千支呼號的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