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於三年前,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被任命為長沙太守,當時長沙區星作亂,攻圍城邑,氣焰囂張,無人能制,孫堅到任後親率將士,施設方略,旬月之間,即破區賊。次年周朝、郭石等賊起於零陵、桂陽間,孫堅置朝廷條例「兩千石太守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發」於不顧,越境征伐,皆破之,三郡肅然,無人不懼其護衛。
自與武陵太守曹寅合謀誅殺荊州刺史王叡,荊南四郡皆聽孫堅指揮,長沙、零陵乃是漢代大郡,人口過百萬,桂陽郡亦有五十萬人口,只有武陵郡稍少,不滿三十萬,合計三百七八十萬。換句話說孫堅如果願意,他已可在荊南畫地為王,如果此時他穩固地盤,北規荊北,東收揚州,未嘗不能成為一方霸主。然而當今世道雖亂,漢威猶存,孫堅看不到天下即將陷入分裂的大勢,斷然放棄四郡,率三萬精兵北上討董。
孫堅一路經南郡入南陽郡,三萬精兵所費糧秣非是一個小數目,從荊南運轉供應多有不便,另外則是荊南數地見他離開,相繼叛亂,堵塞道路,遂向南陽太守張咨討糧。
張咨和荊州刺史王叡沒有交情,但後者再怎麼說也是徐州望族嫡系,孫堅說殺就殺,太過桀驁不馴了,若是給其軍糧,不是養虎為患嗎。象徵性的詢問南陽功曹意見,後者亦云不可,便斷然拒絕孫堅的無理要求。
至於孫堅惱羞成怒,張咨嗤之以鼻,荊州刺史王叡望族出身,可其家遠在徐州,鞭長莫及。他則不同,他乃豫州潁川人,潁川、汝南、南陽三郡比鄰,自古名士多交通,比如南陽人何顒,他去游潁川、汝南,根本不需要特別通知,每到一地,必有友人。張咨亦為名士之流,他在南陽任職,就和在自己家鄉一樣,這也是他為何敢於對袁術說不。要知道袁術少時以俠氣聞,任北軍五校之長水校尉時,京中百姓雲「路中悍鬼袁長水」,以袁術之家世豪貴,性情激烈,亦拿張咨無可奈何。
蟄伏於魯陽的袁術一直觀察著事態發展,雖然他因京中袁氏滿門被誅,博得天下豪傑同情,勢力急劇膨脹,可是沒有一塊地盤,終究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現今關東聯軍解散,尚與董卓抗衡者,惟有他袁氏兄弟,他知道袁紹正在密謀竊取冀州,他同樣對荊州虎視眈眈,就看誰先搶到一塊地盤,向董卓發起進攻,背負天下所望。
孫堅的出現帶給袁術一絲曙光,孫堅剛烈衝動,不講世俗之禮,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在他眼中如同土雞瓦狗,動起手來心裡沒有半點遲疑,袁術自知機會難得,暗使江夏太守劉祥前往孫堅軍營鼓動其殺死張咨。
劉祥是荊南零陵郡人,酒宴上一邊敬酒一邊感謝孫堅前年義助家鄉討賊,使得百姓得以免除災禍,拉近彼此距離,隨後說孫長沙進抵南陽,道路不治,軍資不具,何故?
孫堅臉色陰沉如水,他也想知道何故,這個張咨,著實可恨。
劉祥暗道有戲,又說張咨乃是國賊董卓任命,霸據南都,充任鷹犬,掣肘義師,孫長沙英烈逼人,何不殺之祭旗?屆時我江夏大郡必當全力支持、助討國賊云云。
孫堅性格剛烈、衝動,可不代表他是白痴,張咨,潁川名士也,不比王叡之流。不過正像劉祥所言那般,不殺此人就無法順利討董。孫堅微微垂頭思考,若除去張咨此子,佔據南都,以此為基,聯合袁術北上討董,必然事成。
孫堅下定決心,當即假作急疾,為了使效果逼真,惟親信數人知曉,當日巫醫穿梭軍營,禱告山川,數萬士卒驟聞孫堅染惡疾,盡皆震恐,一日間逃走千許人。
此事當然瞞不過監視孫堅一舉一動的張咨,初時他亦以為是孫堅詭計,不過當他陸續捕來數十百名逃卒,一一相問,心頭疑慮盡去。
不數日,孫堅遣親信到來,傳言病情困厄,自慮奄忽,欲以兵付之。張咨不疑有他,心樂孫堅麾下數萬精銳盡入懷中,即刻自將步騎五六百人出宛城至孫堅大營。
中軍帳內,孫堅卧床閉目,待張咨進來,忽然一躍而起,拔刀罵道:「吾為誅國賊而來,拳拳赤子之心,天地可鑒,你身為南都郡守不思為國除賊,反倒助紂為孽。今日我不殺你,三萬壯士不願、荊州民眾不願、天下志士不願!……」
說罷手起刀落,將目瞪口呆的張咨斬殺當場,隨後令人把他的頭送進南陽治所宛城,南都震慄,官吏惶恐,所求無不應允。問題是,南陽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孫堅欲染指南都以為攻董後方卻是不行,士民皆抗拒。
孫堅心裡隱隱後悔自己過於衝動,把自己逼入進退不得的窘境,除非下定決心將所有反對自己的官吏、豪族殺死,才能擺脫困局,然而他真敢這麼做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被麾下某個士卒突然撲上來刺死。何況、何況還有一個盤踞魯陽的袁術虎視眈眈。
做客孫堅大營的江夏太守劉祥說道:汝南袁氏四世五公,門生故吏遍天下,袁公路為其拔萃,士之所望也。何不請他入主南陽,使孫長沙從中擺脫,專心制董?武陵太守曹寅,長沙主薄等人都是出聲附和。
孫堅不言,揮退諸人。
袁術自然知道他是何意,數日後,表長沙太守孫堅為假中郎將,次日,再錶行破虜將軍。
將軍之位,大將軍最高、次驃騎將軍(蓋俊)、次車騎將軍(袁紹)、次衛將軍,然後便是前後左右將軍,袁術擔任後將軍,名位不可謂不高,卻也沒有授予中郎將、將軍職位的權利。袁紹自稱承製,代天子行事,大封諸侯將軍位,袁術乾脆就『表』好了,所謂表,即表舉,向朝廷推薦,至於朝廷答不答應,袁術完全不在乎,只要他和被授予人承認就行。
孫堅很滿意頭上的將軍頭銜,退出宛城,邀後將軍袁術入主。
袁術欣然納之,此番得以入據大漢國南都南陽郡,收民兩百萬,多賴江夏太守劉祥之力,再上表劉祥為行蕩寇將軍,不數日,孫堅、劉祥頭上那個行字皆被去掉。
其時,已是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六月份。
袁術據有南陽、江夏二郡,荊南四郡雖陷入混亂,孫堅之威足以震懾,現在荊州七郡惟有南郡態度曖昧,袁術目光投向了南郡治所江陵及襄陽。蒯良、蒯越兄弟及蔡瑁等南郡豪族近來動作頻頻,袁術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說實話他對袁紹非常不滿,你就在中原行使你的那個所謂盟主權力好了,何必要派劉表前來和我爭地盤。
袁術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染指他的荊州,派兵把守豫州汝南、潁川通往荊州之路,不久,他在家鄉汝南那裡得到確鑿消息,劉表已然南下揚州,欲從廬江入江夏郡來。
「這樣都阻止不了你嗎?劉景升……」袁術斜躺坐榻,單手支額,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殺意。與他心思不符的是,他的一隻大手伸進邊上一名俏麗的奴婢衣襟,揉搓嫩軟處。「去,把野利叫來……」
「諾。」一名家僕轉身離開廳堂,半晌帶回一個膚黑無須、披頭散髮的中年大漢,此人即是先零王野利,與蓋俊作戰失利後被俘,蓋俊恨其屠殘北地民眾,將其閹割送入皇宮,受盡磨難。袁紹血洗皇宮一役,機緣巧合下為袁術所救,就此成為袁術家奴。
「主人……」野利伏下八尺之軀叩拜。
袁術抽出手坐正身體,鄭重地道:「你帶著你那些胡人兄弟去一趟江夏郡,為我殺一個人。袁六會和你同行指認。」
野利身邊名叫袁六的家僕微微躬身。
「必當完成主人交付我的任務。」野利再拜。袁術所言他的胡人兄弟,指的是原本在北軍五校屯騎、越騎、長水三營服役的烏丸、匈奴、羌人、雜胡,這些人能夠進入大漢國禁軍之中,無一不是騎射俱佳之輩。野利乃是羌人,易溝通結交,袁術逃離京師前使野利以重金賄之,籠絡四十餘人隨他到南陽。
袁術笑著說道:「此行若是成功,我便為你脫去奴籍,並授予兵權……」
野利站起的過程中眼角猛地跳了跳。
袁術隨後若有所指道:「或許有朝一日還會給你復仇的機會……」
「蓋俊!蓋俊!……」野利聞言面容扭曲成一團,蓋俊加在他身上的恥辱就是傾盡黃河之水也洗刷不掉,他這輩子已經毀了,而今活著最大的願望就是向蓋俊復仇。這是他為何不離開袁術的原因所在,他要走,無人攔得住,但他卻不想走,世間能和蓋俊對抗的人不超過一隻手,而袁術,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袁術笑容更燦爛了,揮手道:「去吧。」
江夏郡,長江,一艘大船沿江而上,此船宏大,足以裝載數百人,可它卻無半點笨拙模樣,沾在水面飛馳如駿馬,此船即是享譽大漢國的豫章大船。
一個年約四十餘歲,相貌偉岸的中年男子立於船頭,若有所思。
袁公路堵截河南尹、潁川、汝南通往荊州之路,何其愚也。
世間再沒有比船更加快速、更加隱蔽的交通工具了,此舟順長江由揚州廬江郡直入荊州江夏郡,至沙羨縣境轉入漢水,無需露面即可直抵南郡襄陽。
蒯子柔、蒯異度、蔡德珪等人正在翹首以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