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九日,袁紹一萬大軍順朝歌南下入關東聯軍酸棗大營,次日,東拼西湊而成的討董軍舉行誓師大典。說來慚愧,自去歲末東郡太守橋瑁偽作三公書傳告天下,正月酸棗會盟,時至今日,未敢與國賊董卓交戰一次,反倒是被董卓軍殺進潁川陽城縣,戮民無數。當時豫州刺史孔伷就在潁川治所陽翟,距離陽城只有百餘里,一日可至,卻閉門不出,做起鴕鳥,有失天下望。
有感於此,討董軍主帥曹操登上點將台,拔刀出鞘,高舉向天,當著所有人的面發出不殺國賊,絕不回頭的誓言,霎時間校場內的數萬戰士發出山呼海嘯似的吶喊聲。
曹操眸中射出異樣的光彩,竟是將略顯平凡的容貌遮蓋,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誓師完畢,曹操躬擐甲胄,整軍出酸棗,眾數萬,舟數百,沿黃河一路向西入河南尹,經原武、卷縣,來到汴水河前。
曹操拂過茂密的蘆葦,遙望對岸,過了此河,即為滎陽境敖倉,敖倉以位於敖山旁得名。曹操不僅於地理一道熟悉,歷史亦甚為精通,敖倉乃是秦時天下著名糧倉,漢高祖劉邦與項羽為爭奪此處,打了近兩年時間。
高祖建立漢國,一直沿用至今,昔年漢武帝有言:「洛陽有武庫、敖倉,天下沖院,漢國之大都也。」東漢定都雒陽,此處更顯重要,糧食囤積之多,堪為天下第一。
所以不難想像,大軍一過此河,必有血戰。
「我曹操,首次為帥,勝負如何?」曹操思緒散發,心神不屬。
「將軍……」相貌短小的樂進輕輕呼喚失神的曹操。
「嗯……」曹操回過神來,指著對面說道:「命軍士安營紮寨,明日一早渡河,另派探騎過河查探周圍方圓五十里。」
「諾。」樂進抱拳而退。
次日,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曹操便下令全軍上下乘舟依次渡河,為了起到表率作用,率先登上船之甲板,鮑信、鮑韜也不甘落後,緊緊隨在曹操身邊。
五萬人渡河非是一件小事,即使曹操手裡大小船隻數百艘,也用了大半天時間。值得慶幸的是,這期間一直很安靜,游弋於數十里外的探騎沒有發現敵軍的蹤影。
略做休整,曹操馬鞭西指,大軍轟然而動,未走出二十里,探騎忽然來報西涼軍正在疾速向這邊撲來,預計一個時辰後就可到達。
曹操詢問對方人數,探騎回答兩三萬眾,曹操聞言鬆了一口氣,還好,己方人數佔優。只是,他曾與蓋子英部聯合對戰黃巾大帥波才,親眼目睹了涼州人善戰無前的風姿,那絕對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驍勇的士卒。在他看來,董卓軍縱然不及蓋俊軍,也不會差太多,倉促糾集起來的關東烏合之眾會是對方的對手嗎?
現在可沒有時間給曹操想心事,他即刻命令大軍停下,排列陣勢,靜待涼州軍。
曹軍以西十數里外,一支由一萬五千步卒、五千騎兵組成的長龍魚貫而行,一員玄甲青綬的大將行在中央,他年約四旬,軀體粗壯,臉如紫銅,身上散發著一種冷若冰霜的氣質,一看就是拙於言行之人。
他便是幽州遼東人徐榮徐子盛,黃巾之亂時隨漢軍副帥護烏桓中郎將宗員南下冀州,多有戰功,後從左車騎將軍皇甫嵩赴西疆,以後四五年一直留於長安抗擊韓遂。
由於他和董卓曾共事討張角,早有交情,本身又是幽州籍,孤立無援,行事低調,董卓奪皇甫嵩軍權後,大力提拔之,以其為中郎將,都督一方。
對於關東聯軍,徐榮沒有惡感,但也沒有好感,忠君事而已。
十數里距離,應該建營,以為根本,不過徐榮認為山東承平日欠,民不習戰,對手雖眾,不足慮也,一戰可破之。徐榮毫不停歇,率軍長驅直入,對手已然遙遙在望。
所謂行則魚貫,立則雁行,一點不假,徐榮派出數千騎游弋於兩軍之間,快速布置步卒列雁行陣。
曹操毫不遲疑,命令全軍向前推進,不過他在時間的判斷上出現偏差,涼州軍良將精兵,很短的時間內就布好陣勢,看得曹操倒吸一口冷氣,背冒涼風。
號角聲嗚嗚響起,兩軍中央的涼州鐵騎一分為二,繞向曹軍兩翼騷擾。
曹操不以為意,目光死死盯著對面,由於他是以逸待勞,頗多時間準備,兩翼皆有大車阻攔,西涼鐵騎沖不進來,除非不計傷亡。
徐榮企圖一戰而勝,曹操何嘗不是,後方十數里即是汴水,汴水甚深,惟有依船渡之,因此此戰只許勝,莫說敗陣,平手都不能接受。
雙方抱著相同的心思,發起進攻。曹軍共為三部,前部五千凸起,中軍一萬五千,後軍三萬,無邊無岸,一旦展開攻擊,猶如大河之水滔滔而下。涼州軍不甘示弱,針尖對麥芒的迎面相遇,矢如雨下,雙方不管不顧,喊殺著交織到一起。
徐榮面無表情,抬頭看了一眼天時,轉首對一將道:「日落前擊敗叛軍。」
麾下將大聲應諾,打馬而走,此刻距日落還有兩個時辰。
不怪徐榮如此自信,涼州軍至少比關東軍高上兩、三個檔次,也就是說涼州軍一條命可以換取兩三名對手。關東軍有五萬人,對手只有兩萬,步卒一萬五千,相差三倍,按說這樣做關東軍也不虧,問題是這是戰爭,殘酷的戰爭,絕對不能用數字推斷。
一個時辰後,戰事更加熾烈,關東軍不斷後退,曹操心下一急,以樂進將千騎直突之。樂進躍馬揚戟,率領眾騎穿陣而出,一頭撞上涼州軍。
望著對方騎兵挫折己方攻勢,徐榮眯著眼睛道:「豫州盪騎嗎?」
中原不以騎兵見長,徐榮沒太在意,大漢國可能再也沒有哪個地方比涼、幽邊地更了解騎兵的優缺點,他相信這點人馬翻不出大浪來。
「咦?」徐榮微微詫異地看向叛軍騎兵首領,由於離得太遠看不清相貌,看其隱於鞍甲之中,就知其身軀矮小,充其量也就六尺余,此人使得一桿大戟,所過之處,無有全者,勇不可擋。徐榮感慨嘆道:「素聞中原無勇者,今日方知此言差矣。此子身高矮樊孟廣數頭,而勇豈遜乎?」樊孟廣即董卓麾下第一猛將樊稠。
樂進被甲持戟,往來衝殺,斬首數十級,殺兩員騎將,英勇無敵,然而一個人的力量有限,隨著身邊騎士越來越少,樂進身被數創,率眾狼狽退回本方軍陣。
曹操對樂進誇讚有加,方才局勢岌岌可危,他得以重整旗鼓,多賴樂進之力。
曹操面上沉著冷靜,其實心裡忐忑不安,經過一番較量,他已知戰勝不了對手,他現在只剩下一個想法,那就是把大家安全帶回酸棗,他知道,這是一個艱難的任務。
「只要拖到天黑……」曹操下意識眺望夕陽,其紅如火,美態萬千。
夕陽一點點下沉,光輝漸漸收攏,與越戰越勇的涼州士卒相比,關東軍士心神俱憊,有些人承受不住長時間的廝殺,棄兵逃跑,曹操連斬百人才遏制住這種勢頭。
靠殺人手段震懾得了一時,絕非長久之計,曹操御馬直驅前線,把帥旗插在兩陣間。關東軍見主帥親當矢石,士氣稍振,可惜終究是無法挽回劣勢。
天黑前的一刻,徐榮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下令總攻,士卒歡悅,突然發力,前仆後繼,兩翼鐵騎夾攻之,關東軍轟然崩潰,狼奔豕突,抱頭鼠竄。還在抵抗的人瞬間被涼州人淹沒,曹操得以聚合徒眾的貴人,陳留衛茲戰死,裨將軍鮑韜亦戰死,其兄副帥鮑信被涼州人長矛刺中,部曲不計傷亡,拚死救出重圍。主帥曹操被流矢射中,戰馬倒閉,從弟曹洪讓出己馬,並說出傳誦後世的名言:「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
徐榮見天色黑暗,鳴金收兵,此戰他以陣亡四千,傷三千為代價擊潰五萬關東軍,斬首兩萬餘,俘虜兩萬餘,堪稱大獲全勝,然而他卻高興不起來,邊軍每一個人都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如果可以,他寧願以兩萬餘俘虜來換四千邊軍。
曹操在曹洪等人的護送下逃過汴水,惶惶有如喪家之犬,次日天明,陸續過河歸來者不滿兩千人,這其中就有副帥鮑信,兩人各失親愛,抱頭痛哭。
酸棗諸侯聞曹操、鮑信五萬人馬全軍覆沒,面無人色,從此不敢西顧一眼。
袁紹得悉曹操戰敗,久久無言,蓋子英以五萬眾入河東,橫掃千軍如席捲,攻佔半壁江山,逼得董卓忍氣吞聲,堆笑言和,何其威風,兩者對比,天地之別。惟一讓袁紹稍稍釋懷的是,曹操雖敗不屈,猶敢言戰。
袁紹問明經過,斷定中原兵不堪一戰,令曹操去揚州丹陽募兵。揚州刺史陳溫是袁紹汝南同鄉,丹陽太守周昕乃是黨人領袖陳蕃的學生,黨人出身,素來與袁紹交厚,有此二人相助,曹操此行必諧。
曹操應命出酸棗大營,直奔揚州,路上憧憬著未來麾下丹陽兵能夠為國家帶來一絲曙光,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當他再次回來時,酸棗聯軍已經糧盡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