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大軍南下翻越恆山南麓,不見首尾,軍容極壯,河內百姓何曾見過這等強軍,皆是暗暗叫好,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驍將蓋子英,麾下就是與別部不同。
胡人歷來不喜兜鍪,別說胡人,漢人自己本身同樣不喜歡,長時間頭戴重達數斤的鐵兜鍪,任誰也受不了。不過蓋俊還是強行叫胡人佩戴兜鍪,蓋因他們那一頭與眾不同的髮式太顯眼了,易惹漢民反感,雙方爭鬥數百年,有著不易化解的仇恨。目前看來效果不錯,其實大家都是同種人,披鐵甲、戴兜鍪,不仔細看很難分辨出來。
蓋俊走出深山不久,發現道旁一支數百人的隊伍逆行而上,不由稱奇,使人喚來一問。
這支隊伍的首領是一個小夥子,年約三旬。說來可笑,蓋俊自己今年也才二十九歲,居然認為和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甚至比自己還大的人是小夥子。
這人身長七尺余,寬肩細腰,骨肉勻稱,相貌亦是上佳之選,尤其雙目,炯炯有神,似乎能夠看透世間人情萬物,這種眼神蓋俊很熟悉,曾在閻忠、何顒身上見過。
「這是一個人才……」面對青年得知他是蓋子英也不見色變,落落大方,蓋俊心裡感慨,翻身下馬,問道:「足下尊姓大名?何以北上?」
青年爽朗抱拳,說道:「在下姓楊名俊,倒有幸和將軍同名,字季才,河內獲嘉人也。至於為何北上,將軍即將與董卓交兵,河內已為戰場,避禍耳。」
蓋俊笑著道:「避禍不能選冀、兗二州落腳嗎?」
楊俊搖搖頭道:「冀、兗去不得。依俊看來,天下再沒有哪個地方比并州更安全了。」
蓋俊目光轉向他身旁一個身高八尺的青年,其約弱冠之年,另有一個身高六尺余的少年伴側,兩人相貌同樣出類拔萃,且有幾分相像,料來是兄弟,問楊俊道:「這些人都是足下的族親嗎?」
「只有一少部分是我的親人。」楊俊再度搖頭,為蓋俊引介道:「他姓司馬,名朗,字伯達,司馬京兆長子也。這是他二弟司馬懿,暫無表字。」
司馬懿,我靠……
蓋俊笑容一僵,復回常態。這位三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梟雄正當年少時,不過已有幾分沉穩氣度,讓人忍不住相信他未來必會成為國之大才。
司馬京兆名防,作為京官派,蓋俊在酒宴上見過幾次。司馬懿大哥司馬朗他也聽說過,據說他九歲的時候,有客人拜訪,那人當著他的面喚其父表字,漢代不僅不能當著兒子的面叫父親名,連字也不行,年九歲的司馬朗說輕慢他人親者,不敬己親,客人乃鄭重道歉。又十二歲,試經為童子郎,監試者見他身材高大,認為他隱瞞年齡,為司馬朗斥駁。事實也確實如此,河內司馬一族和汝南袁氏一族一樣,人人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基因之優良令人稱羨。
「原來是名動京師的少年才俊司馬伯達,你不是在太學讀書嗎,怎麼回鄉了?」
司馬朗謙虛道:「將軍過獎,論少年才俊,世間有誰能及『射虎滅蝗蓋子英』百一。董卓遷都,家父任治書御史,當徒西,此去禍福難料,特命我帶兄弟歸家。楊兄見識我素敬佩,他言家鄉將有四方雲擾,邀我去晉陽避禍,由此同行。」
蓋俊太感謝楊俊這位和自己同名的人了,竟然拐到司馬兄弟,道:「二位以為孤此去勝負如何?」
楊俊想也不想張嘴道:「與關東州郡并力,則破董卓易也。奈何人心不齊。」
司馬朗道:「關東州郡眾十餘萬,止步酸棗月余,白白浪費大好時機,一盤散沙耳。袁將軍不出,關東終究沒有一戰之勇氣。將軍此次南下,獨向董卓,勝算堪憂。」
蓋俊洒然一笑,董卓兵強馬壯,他才不會傻到和對方死磕,使關東漁翁得利。他此行目的首要是阻止董卓焚燒雒陽,強遷河南民眾,次占河內、河東二郡。當然了,河內的太守王匡,乃大兄袁紹一系鐵杆。而河東亦不好到手,先不說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天下大亂,州郡拒服王命,斷絕錢糧,董卓若再失去河東的鹽鐵之利,將會活活餓死。
兩人都是大才,何況絕世奇才司馬懿,蓋俊當即提出徵二人為驃騎將軍掾,隨從南下,二人想了想,搖頭拒絕。倒不是他們覺得蓋俊不值得輔佐,楊俊自家知自家事,他所長非軍事也。司馬朗則是擔心他從征會連累京中老父。
蓋俊聽了二人解釋,不再勉強,親自修書一封,讓他們到晉陽後去找并州別駕王信,並送與馬車十數輛,供隊伍老幼乘坐,二人長揖道謝,揮手作別。
隊伍漸漸遠去,司馬朗收回目光,道:「大兄,蓋子英如何?」
楊俊嘆道:「忠臣耶?逆臣耶?看不懂、看不懂啊!……」
要說他是忠臣吧?其欺凌上官,數度抗命,甚至如同反叛一般劫掠左馮翊、河內糧倉。要說他是逆臣吧?涼、並這幾年這麼安定,多賴其功。董卓毒殺至尊,海內沸騰,而今袁氏不出,關東不前,惟蓋俊隻身南下,討伐國賊……
一直沉默不言的司馬懿突然開口道:「無論忠逆,蓋子英,英雄也。」
蓋俊率軍抵達下恆山後首個縣城野王,河內太守王匡特地從治所懷縣趕來。王匡少年時就與丈人蔡邕相友善,且兩人同為袁紹圈中人,關係不能說極好,也不賴。
蓋俊一見面就怒氣沖沖道:「韓馥那個小子搞什麼鬼?他到底起不起兵?」在他的記憶中,韓馥似乎一早就參加了諸侯討董,然而此時董卓鴆殺陳留王劉辯已快一個月,即將遷都,他那邊還是雷聲大雨點小,不知是否是因為他的到來改變了歷史。其實真實歷史上就是這般,韓馥直到三月份才在漳河同袁紹會盟冀州諸郡太守,而那時,天子都抵達西京了。
兩三年前時任北地太守的蓋俊為商議妹妹、妹夫婚禮曾回到洛陽一趟,那時王匡就發現他身上氣勢大盛,再也不是以前京中溫文爾雅的蓋子英了。今日一見,已經是持使節、驃騎將軍領并州牧、美陽侯的蓋俊氣勢愈發凝重,幾乎壓得人說不出話來。
王匡道:「韓文節正在緊急籌備兵糧,不出意外三月份應該會抵達河內……」
蓋俊眼珠一瞪,哼道:「三月份?這個月末他不到,孤就帶兵親自去冀州找他。」
「……」王匡容色微僵,心裡快速思考蓋俊此話何意?是為儘快解除袁紹困局,還是想……吞併冀州?
蓋俊彷彿沒有察覺到王匡異樣,自顧自道:「聽說臧子源在酸棗?」
王匡點頭道:「是。不久前盟誓以他為主持,慷慨激昂,人思致節……」
蓋俊心道:「有個屁用?區區廣陵功曹小吏如何能配得上我兄弟大才?」
蓋俊一臉不屑之色,不加掩飾,王匡怎會看不出,微微苦笑。
「并州窮困,山高路遠,我所帶糧秣不多,王兄替我籌些。」
王匡臉色頓時像吃了大便一樣,去年蓋俊南下搶了河內糧倉,致使他到任後捉襟見肘,至今兵不滿萬,這才幾個月啊?他自己都快吃不上飯了,上哪給蓋俊找糧去?
蓋俊斜睨王匡一眼,笑著說道:「王兄若是有困難,可以去找韓馥啊。」
王匡心裡很不舒服蓋俊的強勢,然而形勢比人強,他無法拒絕。
蓋俊駐紮野王城外,派出信使前往酸棗,兩地距離僅四百餘里,只是需要過河,稍稍有些麻煩,次日到達酸棗聯軍大營。
臧洪收到好友蓋俊來信,欣喜若狂,兩人不少年沒見了,蓋俊信里意思很直白,告訴他酸棗聯軍沒前途,他呆在那裡是浪費才華,讓他來河內,保他一個兩千石。
說實話一個多月來臧洪一腔熱血漸漸冷卻,酸棗聯軍的表現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去蓋俊那裡,既能得高官,又能討董卓,比呆在這裡強百倍。只是廣陵太守張超待他不薄,他有些不忍離去。臧洪猶豫良久,終是下定決心,前往張超處告別。
聽說臧洪要走,張超淚灑衣襟,抓著他的手久久不放。臧洪文武雙全,海內奇士,張超打心眼裡不願他離開,但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己的廟太小,能給他的也就是郡吏而已,人家既然有當兩千石的機會,自己沒理由阻攔。
見張超動情而泣,臧洪亦淚如雨下,張超雖然才幹一般,卻有胸襟氣魄,識洪、重洪,將一郡大小事盡付之,實乃他之伯樂也。連關東聯軍諸侯都知道張超為廣陵太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動任臧洪。
臧洪乃徐州名士,曾主持聯軍盟誓,聞他欲走,關東州郡皆來送行。
曹操望著臧洪,滿臉羨慕,別看他麾下兵卒五千,頭頂驍騎校尉,歃血盟誓時他都沒有資格列名,說到底他也就是陳留太守張邈麾下一將。
臧洪和眾人一一道別,言稱盼與諸位共擊董卓,說罷上馬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