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拜雁門廣武令賈詡為農都尉,比兩千石,賈詡自然不是干種田勾當,那豈非大材小用了?只是一個稱號而已。賈詡平日或隨侍左右,或坐鎮州府,同別駕王信並受蓋俊寵信,州里政事無不過其手目,號為「專任」。
十一月末,蓋俊眼見從恆山中走出的百姓超過十萬,州府已經承受不住,趕緊派人把關羽叫回來。關羽在深山老林奮戰兩月之久,收民二十餘萬,田數十萬畝,谷數十萬斛。穀物看似不少,卻連山民過冬之用都不夠,而給冀、兗二州發去的書信遲遲不得回覆,韓馥、劉岱明顯是在裝傻。蓋俊發覺對方並沒有給自己面子的意思,當即怒不可遏,再次寫信,言辭激烈,甚至用上威脅之語。
冀、兗二州這次就算接到信馬上籌備糧秣也是遠水,救不了并州近渴,當然,遠水雖然遠,也要做,比如蓋俊前些時候命令諸郡種植宿麥,所謂宿麥即冬小麥,秋冬種之,經歲而熟,一般是水澇、旱災、蝗災後,田畝受損時種植。
遠水做了兩件事,近水之法則是從北地郡緊急抽調三十萬斛糧食,又叫雁門太守郭縕向幽州牧、大司馬劉虞借糧,借不到就買。劉虞在幽州,實行寬政,勸督農植,開市與胡人互通有無,兼饒漁陽鹽鐵之利,一谷只賣五十錢,極為便宜。
同時,蓋俊命駐紮上郡的鮑出率兵南下,向左馮翊討糧,駐紮上黨的胡封則向河內要糧,蓋俊氣勢洶洶的對兩人道,不給就打。
董卓相國當的有滋有味,忽聞蓋俊軍再度南下,嚇了一跳,後來得知蓋俊是飢餓所致,哈哈大笑,裝模作樣的派出一名使者到晉陽申斥蓋俊妄為。但董卓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蓋俊把兩地糧倉劫走大半……
蓋俊信件於十二月到達兗州刺史劉岱手中,劉岱此時並不在治所山陽郡昌邑,而是在陳留,不僅他在這裡,山陽太守袁遺、東郡太守橋瑁、濟北相鮑信,加上東道主陳留太守張邈,兗州諸郡到者半數。另外張邈弟,徐州廣陵太守張超、功曹臧洪,故大將軍吏泰山王匡,驍騎校尉曹操也在。
袁紹名氣太大了,他出京時帶著一家子人及陳琳、逢紀、許攸、淳于瓊等,路上處處有人庇護,優哉游哉到達冀州渤海郡。曹操遜袁紹十萬八千里,不及通知妻兒,單獨跑路,路過中牟還被亭長抓住,若非縣功曹認出曹操,說服縣長放人,必無倖免。
劉岱是袁紹姻親,袁遺是袁紹從兄,橋瑁、鮑信、王匡參與袁紹誅殺閹人計畫,曹操是袁紹小兄弟……
他們聚到一起肯定不是置辦酒宴,聯絡感情,他們是要討董。問題是,他們等了許久也不見袁紹動靜,原來袁氏故吏、冀州牧韓馥變卦了,他不想討董了,拘禁袁紹,不讓他招兵起事。也難怪韓馥有此想法,他現在可是冀州牧啊,一方諸侯矣。袁紹能給他比這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權利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幾人正在商討解救袁紹對策,蓋俊第二封言辭激烈的信件送到,可想而知眾人的心情。劉岱狠狠一摔信件,怒道:「韓文節小兒!董卓無道,天下所摒棄,死在旦夕,不足為慮。但董卓死後,當回師討文節,不殺此獠,我心不甘!還有蓋子英,整日糧糧糧,我們的糧食都用來招兵買馬了,哪還有糧!我看他也是狼子野心!」
諸人面面相覷,處於末座的臧洪微微皺起眉頭,斜睨劉岱,當著他的面罵好友蓋俊,當然引得他心不快活,可惜他人微言輕,不得重視。
橋瑁出聲道:「使君說這些何益之有?還是想想怎樣說服韓文節……」
鮑信揉著眉頭道:「不若偽作京師三公書?」
劉岱冷冷一哼道:「韓文節會信?你以為他是白痴嗎?」
橋瑁極度不滿劉岱的強勢,說道:「我認為鮑濟北的話有理。我們可以將三公書散發天下諸州郡,董卓蠻狠暴逆,有志之士無不厭惡其人,必當一呼百應,到時天下紛紛起兵,韓文節豈敢違背天下人情願望?」
諸人聽得連連點頭,覺得此法可行。
橋瑁當即偽造三公書移與天下諸州郡,雲受逼迫,無以自救,企盼義軍解國大難。
冀州,渤海郡,南皮。
渤海郡有戶十四萬,口一百二十萬,一郡之人口,竟是比涼州、并州人口還多,富庶程度更是天地之別,但袁紹卻不屑受領董卓所拜渤海太守,仍舊稱司隸校尉。原因?一來是為和董卓劃清界限,二來他豈能受袁家故吏韓馥指揮?三來區區一郡他看不上,他真正想要的是整個冀州。如果按照他的設想發展,此時他已經掌握冀州兵馬錢糧,事實呢?事實卻是他連渤海郡都控制不了。
他和何顒的計畫完美無缺,前半部分順利得出乎預料,問題出現在後半部分,他萬萬沒有想到韓馥居然會全盤否定當初出京時發下的誓言。要知道韓馥不僅是袁氏故吏,昔日黨錮之禍時,袁紹屢施手段救之。
很巧,渤海官舍同京中袁府一樣有一株歷盡滄桑的大柏樹,冬日裡,古柏枝繁葉茂,生機盎然,鬱鬱蔥蔥與精美絕倫的官舍建築相映成輝。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對照古柏,袁紹又念起自己的座右銘,可是與過去相比,他明顯感到自己的心變得焦躁不安,猶如沸水,不復往昔平靜。
一時困難,怎能難住自己?
他不斷告訴自己,要忍,忍不住也要忍……六年守孝期,自己挺過來了,十八年絕仕生涯,自己挺過來了,朝堂隱忍數載,一朝殺盡奸閹……然而他心中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咆哮、在嘶嚎、在悲鳴,正因為忍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再忍了……
許攸進入院落,望著袁紹孤寂的背影,心裡輕輕一嘆。
袁紹背對許攸,也不轉身,淡淡說道:「是子遠嗎。」
「嗯。」許攸振奮道:「本初,大兄張孟卓的信使到了,帶來一個好消息。」
「是何好消息?」
許攸道:「他們取得了三公書,發往天下,決議明年正月正式起事,並以本初為盟主。」
「三公書?」袁紹若有所思,當今三公太尉黃琬、司空荀爽皆是黨人出身,司徒楊彪又乃袁術妹夫,三人都有動機,但袁紹卻認為三公書乃是偽作。說到底董卓至今並無惡行,黃琬、荀爽老於世故,秉性謹慎,視而不見已是極限,絕不會參與關東州郡討董。而弘農楊閥世代以忠正耿直著稱,楊彪更不可能趟渾水。況且三公是天下最崇高的官職,世祖光武中興漢室以來,登三公者多為五十歲以上,楊彪年四十八即登司徒之位,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黑頭公」啊,由此可知董卓對他極盡拉攏。
不過三公書是真是偽又有什麼關係呢?天下州郡要的只是一個起兵的理由。
韓馥,你該怎麼辦呢?
袁紹心裡的那股怨念被壓下了,面上浮出一絲笑意,問道:「公路的情況怎麼樣了?」
「還不是老樣子,整天閑得曬太陽打發日子。」許攸暗暗諷刺道。
和冀州牧韓馥相同,南陽太守張資也是到任後反悔,只是他出自汝南,和袁術同鄉,不敢把事情做絕了,對於袁術,既不支持也不反對,任其自生自滅。袁術出奔南陽三個月以來,至今兵不滿萬,吃了上頓沒下頓,戰鬥力幾乎為零。
袁紹聽了也不知是喜是憂,喃喃自語道:「唉!世間最難懂的東西,莫過於人心了!所幸兗州方面多有同志,不然我等無能為矣。」
「是啊!當初他們拍著胸脯的模樣歷歷在目……」許攸亦是頗有感觸。
袁紹收整心情,又問道:「子英那邊呢?」
提起蓋俊,許攸大笑道:「子英餓瘋了,近來派兵把左馮翊、河內糧倉強行搬走大半,氣得董卓吹鬍子瞪眼,兩人差點打起來。對我們有利的是河內太守被免職,公節出為新任太守。」公節即王匡,他少與蔡邕友善,後者舉薦他為河內太守,此舉明顯是想隔開蓋、董二人,免得發生不快。
聯想到蔡邕,袁紹搖搖頭,子英這位丈人啊,學識堪為宗師,風骨卻太差。董卓想要出任相國一職,名正言順總攬朝政,蔡邕心領神會,寫了一篇極具吹捧的奏章,用詞無比誇張,什麼爰立聖哲,天心聿得,萬民賴佑……令旁人都不由臉紅。換來的是權重朝廷,家門前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風頭蓋過叔父、太傅袁隗……
袁紹更擔心蔡邕對蓋俊的影響,一旦董、蓋二人連勢,他即使再有自信也不認為關東會勝。道:「韓文節、劉公山鼠目寸光,事情做得太過了。」
許攸道:「本初可是擔心子英因此棄東就西?」
袁紹憂慮地點點頭。
許攸眼光閃爍道:「無須擔心,子英即使不助我等,也不會助董卓。」
「何以見得?」
「利益耳……」